张菁疑惑的眼神正望着他:“若湖?是哪家姑娘?小虾已经——成亲了吗?”
“是呀。我们家小小虾已经成亲了。”江小鱼坏笑着撇了一眼地上的儿子,悠悠地说道。
“老爹你别瞎说!女孩的清白岂是你能随口糟蹋的!”江瑕听父亲这么一说就着急起来,爹在瞎说什么啊,他和若湖明明只是——
明明只是——
江瑕竟然就是想不出他们“明明只是”什么。
朋友吗?
若湖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恩情早已超过普通朋友。
亲人吗?
这倒是有些相像。虽然他们的血脉不同,但是和她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早已如亲人一般,自然,温馨。
然后他的脑海里又蹦出了一个词。
恋人……吗?
什么是恋爱的感觉?在这美色贫乏的恶人谷里,江瑕竟然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他以前听娘说,恋爱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可这种感觉,他到目前好像还没有尝到过。
所以他和若湖,应该不是恋人吧。
“什么清白?人家默默照顾了你那么多年,早没什么清白了!”江小鱼一挥手,就在儿子头上弹了一下。
“哎哟——”这一弹,手力还真是不小。江瑕抱着头呜呜地呻吟,心中忽然涌起那种熟悉的酸酸甜甜的感觉。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小时候呢。
和老爹在一起的感觉。
他还记得那一次被爹爹出计陷害,去引山猪出洞。
又兴奋,又担忧。
若是能和父亲一起进洞引猪就好了。
可是老爹的冷嘲热讽总会不知不觉让他将自己逼上“绝路”。
“莫非你承认自己是个爱哭的小鬼头?哈哈!我倒想看看你那像小狗只会向妈妈撒娇的蠢样子!”
命可拼,不可辱。
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嘛。
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是酸酸甜甜的呢。
老爹总爱用激将法,总爱嘲讽他。
可这,难道不就是他爱他的一种方式么。
话说回来,那次山猪之战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的。
比方说,他就是在山猪洞里,第一次遇见若湖。
她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像是“请大家保护公子”之类的,让他摸不着头脑——“大家”是谁?
而且,她是怎么被关进洞里的?她并不是桃花村的人,又是来自哪里?
江瑕所能记得的,当时所能明白的,就是山猪似乎对于她的出逃十分生气。
而且,后来那山猪王也说了“坏吾姻缘”之类的话,想必她是被捉进洞里当压寨夫人的。
这山猪王也太老牛啃嫩草了吧!!
长得皮糙肉厚,竟然也敢觊觎这般水灵灵的女孩!
但他的真身其实并不皮糙肉厚,说句实话,长得还是蛮英俊的。和他一样也是一身红装,挺直的鼻子,充满了刚毅和决断;上翘的嘴角,冷酷中总是带着笑;一双英邃的眼睛,更是衬得整个人深不可测。
一看就是千年老妖!他从书中看到,妖道越是高的妖怪,看起来就越是年轻。
而现在——江瑕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这千年老妖已爬上了他的额头。
那红布方巾后的奇怪的印记。
当年爹爹刻意瞒着娘亲,也瞒着自己。可是这十年来印记频频发作,他若是不想知道,不想面对,也是没有办法的。
每次印记开始发红发烫,他就会渐渐失去知觉。好在这些年里的每一次发作,都有若湖在身边。
有若湖在身边,他就才有再恢复清醒的时候。
他不知道若湖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因为她虽然对他很好,什么都告诉他,但却总还藏着秘密。
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说的秘密。
她的家在哪里?每月里满月的那一天,她又在哪里?
不过若湖本就是个奇怪的女孩,一个奇特的女孩。
也许是她请求的那些“大家”,在保护着他吧。
若湖也不曾告诉他,在他发作的时候,他已完全不是他了。
而是一只狂獗的野兽。
这样的形容,是好不容易从村民那里听来的。
若湖从来不会告诉他。
她甚至摆脱恶人谷的村民们也不要告诉他。
每次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她只会轻抚他的额头,微笑着,静谧地看着他。
老爹方才在额上的一击留下的疼痛已经消退,江瑕现在只觉得心里有些闷,他忽然很想念若湖,很想快点找到若湖。
不是找她回来洗衣服,也不是找她回来做饭。
“我的干孙子也要娶媳妇啦。看来我燕南天是老咯——”燕南天又仰天长笑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老去而悲伤。
“若湖应该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所以你也别着急去找她,一会儿也许就会回来。”江小鱼看着儿子,接着道:“我们不如先来谈谈你的‘复仇大计’。”
“复仇?大计?”江瑕困惑地看着父亲。他不好好活着么?还复什么仇,谈什么大计?
“你这混小子!当年谁把你爹推下的悬崖?非得你爹含冤九泉你才会想去查个清楚吗?!”江小鱼双眉紧皱,目光凶厉,拳头也挥舞到了空中。
江瑕赶紧一侧身,躲过了父亲的一拳。
唉,父子一相见就是动手动脚,这样真的好么?!
张菁走到了儿子身边,看着江小鱼道:“继续说。”
她这一举止,显然是警告江小鱼不许再对儿子挥舞拳脚了。
江瑕觉得心头暖暖的。
又有娘亲罩着自己了。
从前他不就是这么一个幸福的孩子么?
在家有娘罩着,在外有父亲罩着。
只是这种幸福已经和他告别很久了。
现在这种感觉又忽然回来,他觉得分外亲切。
江小鱼却忽然敛眉,好像意识到这地方不太适合说话,低声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所以仇雠就是当年推你下崖的人?”张菁看着江小鱼问道。
“是。”江小鱼严肃地答道。
可是他严肃的话音刚落,嘴巴却不严肃地嘟了起来,埋怨道:“你丈夫被谁推下悬崖的,这些年你也没调查调查么?”江小鱼虽然并不希望张菁涉险调查,但是嘴上还是没忘嘀咕一句,让她心里小小地负疚一下,她以后就会加倍对自己好一些。
“小鱼儿莫怪,是本家让她不要查的。”燕南天见干儿媳又似有斗嘴的势头,急忙解释道。
“是燕伯伯让我呆在鱼儿居,哪里也别去。小虾已经没有了爹,不能再没有娘亲。”张菁接着补充道,眼神有些淡淡的忧伤。
“娘——你知道我还活着?”江瑕的声音有些愧疚。
“我当然知道。”张菁看着儿子,语气十分肯定,“我知道你一定藏起来了。”然后她忽然微笑起来:“捉迷藏不是你的最爱吗?”
母亲此刻和暖的笑容却让他觉得越发愧疚。
父亲藏匿十年是有理由的,不告诉母亲,也是有理由的。
可是他一声不吭离开的这十年,似乎并没有那么充足的理由。
仇雠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死,他似乎也没有置自己于死地的打算。
否则他当时就应该赶尽杀绝。
他还好好活着,而且不少人都知道他还活着,连母亲也知道。
他还活着,却不回去。
母亲一定伤透了心。
他为什么不回去?
他一时也说不出理由,当时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救下爹爹,无颜见娘。这在那时那地,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后来这种愧疚已随着时间淡去,但是他还是没想过要回去。
也许是因为若湖照顾得太好,他已不再需要娘亲。
若湖可以代替娘亲吗?
当然不能。
但他为什么不回去?
也许是因为离开变成了习惯,变成了再也离不开的习惯了吧。
“现在仇皇殿已在江湖上闹得风起云涌,点苍、九华、崆峒等几大派掌门人已被杀,现在普天之下谁都恨它,谁都怕它。”江小鱼继续刚才的话题,江瑕也从遐思中返过神来。
他毕竟还不算是个完全长大了的孩子,经历得历练太少,很多时候还是容易沉湎在自己的情感中。
他要真正长大,就必须把自己的情感抛开,去考虑更多人的感受。
去做一件造福多数人的事情。
灭仇皇,就是一件这样的事情。
“前日孤苍雁刚被众派推举为武林盟主,今日正在伏牛山下的论剑台召开武林大会,商议‘讨伐仇皇殿’之事。”江小鱼接着道。
“今日?看来某家是赶不上咯。”燕南天哈哈一笑,语气浑厚却不严肃。他似乎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似乎这世间没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所以即便他嘴里说的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他的笑声却依旧不断。
他这一笑,这是让人听起来就并不那么遗憾了。
其实本就没什么遗憾的,不是吗?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无牵无挂,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他本该过着这样的生活,一辈子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他偏偏又是个重情义的人。别人伤得若是他自己,他也许只是一笑就罢了。哪怕是为十大恶人陷害,他堂堂一代剑侠竟在恶人谷做了十年的活死人,在得知真相后他也并没有深究。
如此坦荡襟怀,天下谁人能做的到?
只有他,燕南天!
可是自己的恩怨可以不报,兄弟的仇恨却一定锱铢必较!
他若不是这样想的,又怎会非要入这穷山险水的恶人谷,只为找出江琴这卖主求财的小人,哪怕冒着一去不回的危险?
牵挂。
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无牵无挂。
可是义弟的恩怨牵挂到了他的头上,他也是义不容辞,毫无怨言。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是为英年早逝的兄弟伤痛。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得失,心里只有他人的忧乐。
这才是绝代大侠!这才是绝代大侠应有的风范!
“哈哈哈哈哈……”燕南天的笑声还在屋里,余音还未散去,他这一笑,大家都觉得心情阔朗了很多。
“我们不必去,我们只要追着他们的动向即可。”江小鱼回答道。
“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还是冷静观察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