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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黄鼬拜年

江瑕就这样成了九秀山庄的准姑爷。

他就这样又给自己添了两条尾巴。

“小虾,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黑惜凤挽着江瑕的胳膊娇笑道。

她完全不像是出来追贼的。

江瑕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风一吹,这一身的鸡皮疙瘩又落了一地。

“我也许本来还有点想法,但现在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黑惜凤双眼一眯,笑道:“那我们不如先去宜昌看汉剧好不好?今日刚好唱的是《贵妃醉酒》,可是人家最爱的曲目之一,那承演的‘横天桥’戏班也是我最爱的戏班之一。”

江瑕一听她竟想听戏,简直气闷到了极点;又见一旁的顾小纤也只是低着头,总是红着脸,气便更不打一处来;再想到昨日被死党遗弃,更觉得这世间当真只有自己靠得住——朋友,只会给你平添麻烦。

“反正我也不知去哪里找那两人,今日都听你安排了。”他虽然心里郁闷,却不敢对这位黑大小姐发脾气,只怕她又将自己揪回冰窖里,再关上几个时辰。

黑惜凤听他如此顺从乖巧,心里更是高兴,笑盈盈道:“乖小虾,这就对了~听惜凤的,绝对没错的~”

江瑕打开窗户,看窗外的景物飞驰——这马车行得倒是很快,可是却一点也不颠簸。黑惜凤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个花绷子,上面绷着一方月白色绸布,已绣好了一只鸳鸯。

江瑕见那只绣好的鸳鸯,羽色鲜艳,然头顶冠羽飞扬,却不知它究竟是雌是雄。明明羽色鲜艳的应该是雄鸟,可头顶的冠羽却只有雌鸟才有。他心里正奇怪,但瞧见那刺绣人儿笑意盎然的自信表情,便立时明了了大概:这般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大小姐,怎会先绣别人?当然总会先将自己给绣漂亮了!雌鸟没有艳丽的羽毛?没关系!只要黑大小姐想要它有,它就可以有!

江瑕正暗暗为那另一只鸳鸯感到悲哀——既然羽色和冠羽的亮点都被这第一只给夺去了,这只雄鸟——还能漂亮到哪去?别逊得不堪入目就已不错了!

他真心为这只鸳鸯感到悲哀,却有种愈发悲凉的不详之感:这只不幸的鸳鸯——恐怕就是他自己!

顾小纤坐在一旁认真看着黑惜凤灵活的巧手,将那细如牛毛的绣针穿来引去,丝毫没有犹豫和停顿,那花绷子上明明什么都没画,但她每落一处却都是最精确的部位,不多时,那另一只鸳鸯的脑袋也已给绣出来了。

江瑕听到远处传来热闹的人声,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只见马车正驶向一块白色牌坊,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宜昌”。

宜昌城里热闹的很,眼下正是日暮前最后一次甩卖,只听叫嚷声不绝于耳,每一个菜农,每一个商贩,都怀揣着一颗回家的心,扯高了嗓子拼命喊卖着,希望能多卖掉些回程好更轻松,也希望能多挣些铜子回家好让妻儿更开心。

马车悠悠穿过热闹的集市,驶过一间破旧的屋子。屋檐上乱七八糟堆了许多垃圾,有瓜果菜皮,有靴子破衣,有砖瓦碎砾,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或是已辨不出样子来的东西。那暗沉的泥墙上面也是玲琅满目,有脚印有掌印,有雨迹还有鸡蛋汁液,最让人诧异的是,这墙上,竟还有细小裂纹勾出的一个成年人的轮廓!想必定是谁摔上了这墙留下的印记。这一跤摔的,可不轻!

墙上的颜色更比屋顶上鲜艳的多,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这世上能有的颜色这面墙上全有。

这屋子看着像是寻常的民居,只因外面也没有匾额。见这屋子的破旧程度,想必里面住的是户穷人,可是穷人的屋子虽然破旧漏风,却也没有它这般邋遢的,黑惜凤看了不禁皱眉道:“这屋子当真是奇怪的很。一直想打听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可这肮脏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有些反胃。怕是这里面的人也一样令人反胃。”

江瑕却只笑笑,并不说话。

方才黑惜凤说要去宜昌看戏时,他虽然起初没精打采,可后来竟在心里拍手叫好:这女孩子虽然烦人了些,但有时还是能想到些好点子的。

比方说,去宜昌。

为什么说是好点子?

因为巧巧的家就在宜昌。

她那整天“格老子”的老子,就在宜昌。

他虽然并不确信巧巧在家,但他却有办法让她回家。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声好气地陪着这黑大小姐去看戏,然后,在她某一个浑然忘我的瞬间,悄悄像一只小虾米般地溜掉。

“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哎,人自迷——”

只听黑惜凤正和着那台上的“杨玉环”同声共气,每一字,每一声都合得是天衣无缝,竟像是同一个人说出来似的。她眼睑低垂,神色朦胧,如醉似痴,仿佛自己就是那杨贵妃,早已入了戏。

江瑕见势急忙开溜,然因他们坐得是上等坐席,宽敞的很,他一个大活人要不被人发现就这样溜出去并不容易。可他江瑕毕竟不笨,顺手就提溜来一个上茶点的小厮,抓起一把糕点就塞上他的嘴,手又在那小厮身上脸上草草几摸,自己身上的红甲短衫就已到了那小厮身上,而那小厮头上的圆布帽,也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头上。又见他并指轻啄,突突两下便点住了他的哑穴,手臂向后一扣,就偷天换日般将他摁到了自己方才坐的地方。

他这一切动作皆无人发现,只因他方才坐下时便选了个开溜的好地方,眼下躲在门后的暗处,光照不见,又走来这一小厮,更是地利人和。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

夜色已深,他下了戏楼便一路狂奔来到那破烂屋前,只听里面“乒乒乓乓”一阵砸缸子的声音。

那刺耳的声音把他惊得缩了缩脖子,可是他还是没怎么犹豫,便“咚咚咚”敲响了这破落的木门。

“格老子,哪个龟儿子大半夜的扰人清闲?!”只听屋内传来最后一声“砰”,门便像是被一阵飓风给撞开了。

江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牵了进去,他拼命想要站稳,可身子却根本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去。

他这一栽,正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格老子!你龟儿子竟连我这大汉的便宜也占!”江瑕抬头看去,只见那被撞之人正吹须瞪眼地瞧着他,一对浓眉如两条大虫横卧眉骨之上,下面本该也是成双的眼睛,却被黑色眼罩给盖住了一只,独剩下的另一只里射着熠熠凶光。他满面须髯,脸上的皱纹也和胡须一样多,但看起来却并不太老;他那两只垂落身侧的大手,和他卷起的裤边下露出的两条泥腿一样,长满了黑色的绒毛,若是只看这两只手,就已让人看得胆战心惊,而若再仔细看去,他的左手竟只剩下了拇指和食指,更是让人悚然失色。

可江瑕非但没有露出惊惧之色,反倒是笑嘻嘻道:“轩辕大叔,好久不见呀。”

轩辕三光一听这声音,又一看这“龟儿子”的脸,也展眉大笑道:“原来是虾子啊,哈哈,好久不见!”

他从怀里扶起江瑕,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继续笑道:“来找巧巧吗?那丫头不知又野哪里去了,好久没有回来过了!”

江瑕心中暗道“果然”,脸上却依旧笑吟吟道:“哪有。我是来陪大叔赌一把的!”

轩辕三光面色一惊,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但又立刻双手叉腰,仰头豪笑道:“好!果然是江小鱼的儿子!来,老子正愁没人来赌才发脾气哩!”

江瑕心里“呵呵”一笑,暗道:我就猜是这样,又环顾屋内满地的碎片和四溢的酒液,心里的笑意便更深。

“既然是虾子说要赌,老子当然要卖你面子,赌法和赌注都由你来定,如何?”说话间,轩辕三光已来到了赌桌一边。

江瑕急忙摆手道:“我小虾何曾要过大叔的面子?依我看,这赌注我来定,但赌法还是你选,还是公平的来,赌得才痛快!”

“好!爽快!巧巧没交错你这个朋友!”轩辕三光拊掌赞道,能遇上一个真心愿赌之人,是他最难能可贵的财富。

只听江瑕笑道:“好,长者为先,您先说赌法,我再说赌注。”

轩辕三光略一思忖,眼角扫到了方才打碎满地的碎片,道:“就赌这地上有多少碎渣子。”

江瑕心头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接着道:“好,若是你输了,你便要向这城里放一句话;若是我输了,我便赔你五百两银子。”

轩辕三光皱眉道:“放什么话?”

江瑕道:“轩辕三光患了肺痨,余日不多了。”

轩辕三光大喝道:“龟儿子!你咒老子哪!”

江瑕却欠身笑道:“大叔当然可以选择不赌。”

轩辕三光像是吃了一口黄连,自己又还似个哑巴,胸中气闷,可一想到没有赌便胸口闷得更慌,大叹口气,索然道:“当然要赌。”说罢这一句,又喃喃道:“我又不稀罕白银,这可不公平。”

“大叔,可是你同意由我来下赌注的。”江瑕提醒道。

“当然!你以为老子会反悔?来来!快猜数!”轩辕三光陡然又来了精神,活像只想吞人的老虎,眈眈地瞪着江瑕。

江瑕却并不被他催得很急,悠悠道:“大叔,你虽看不起钱,可你这‘十善赌坊’若是有钱了,自然来赌的人也会多起来,你也不必一个人在屋里发脾气了。”

轩辕三光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又舒坦了许多,方才的失望已一扫而光,眼下只迫不及待希望快点开盘,连连催道:“好了好了,老子都知道了,龟儿别磨叽,快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