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从灶房内又搬了五张椅子出来,眼下十人便围桌而坐。
为了给“客人”腾出地方来,仇心柳便将江长安抱进了怀里,而江云也立刻把江长情抱坐在膝盖上,撤走了两把婴儿椅。
“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童年死党,轩辕巧巧和熊霸。”江瑕抿了一口酒,微笑着向江云等人介绍自己随行的伙伴。“巧巧的老爹想必大家都认识——没错,就是那‘恶赌鬼轩辕三光’!”说到这里他笑得更快活,却被轩辕巧巧“咚”地狠狠踩了一脚。
“唔。”江瑕抬腿捂着被踩疼的脚趾头,扫了一半雅兴地勉强把熊霸给介绍了:“这位便是武扬镖局的独苗熊霸,他老爹大家想必也有耳闻,就是那‘浩然正气凌九天,走南闯北鬼不拦’的熊浩天。”
熊霸听他这么夸父亲,脸红道:“小虾过奖了,我爹才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呢。”
“不不不,熊霸可谦虚不得,你老爹除了小气了点,其他方面可当真是瓜瓜叫的!”江瑕说罢便高高竖起了大拇指。所有人都掩嘴偷笑起来,只有熊霸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良久才反应过来,讷讷道:“我爹小气么?”
轩辕巧巧却劈口回道:“唷啦,要是你爹还不小气,为什么不给你零花钱买包子?为什么还要巧巧掏自己的血汗钱替你买?为什么每次我和小虾想去你家过夜,你老爹总是说客房已满……”
巧巧咕噜噜说了一长串,说得熊霸都听得出了神。
“原来爹爹是这样的人啊,我都没有仔细想过……巧巧观察得好仔细,真厉害!”熊霸竟点起了头,好像十分赞同巧巧的一番评论。
仇心柳觉得这人简直笨得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恨不能冲到这体壮如牛——不,是体壮如熊的少年面前,狠狠扇他几个耳刮子,大吼一声:“笨蛋啊你!她在骂你爹呢!”
江瑕早已习惯了熊霸的笨憨,反倒是捉起轩辕巧巧的尾巴来:“巧巧,你那哪是血汗钱?你兜里都是别人的血汗钱吧!”
桌上顿起肃杀之气。
只见江云立眉凝视着轩辕巧巧,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已如弓弦紧绷。
仇心柳见江云这翻骤变,心里也陡然明白,正欲说话,却听身旁的如静银铃一笑,道:“阿弥陀佛,还望施主早日金盆洗手,莫要再四处为祸。贪得一时财,永坠那落迦,万万是不值得的!”
小尼姑这一番话及时将危然气氛来了个乾坤回转,荷露“噗嗤”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这鬼丫头,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仇心柳也笑道:“妙音师太若是知道你这般用心,她说的话原来你都记得,原来都不是耳边风,想来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大家都笑了,小尼姑自己却不开心了,闷闷不乐嘟嘴道:“我才不是跟她学的呢……我、我都是从书上自己看来的……”可她自己也说得心虚,因为她看的书,从来不会教她这些大彻大悟、淡看红尘的话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黑惜凤沉不住气了。
方才大家笑她也跟着笑,气氛紧张了她也就跟着肃容,合群的很,可她这般有礼,这般和谐融洽,就是等着江瑕将自己给介绍了。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却还没有等到。
他们从巧巧的老子说到了熊霸的爹,又从巧巧的“贼子”身份扯到了小尼姑和她的师父,但就是迟迟不提她这位同样坐在他们当中,而且姿色显然更为夺人眼球的美人儿。
她往嘴里夹了一小口菜,忽然轻咳起来,好像是菜汁中有什么辛辣成分,把她给呛到了。
荷露见了急忙劝道:“慢些吃了,这菜里丢了几个辣子,还是有些呛口的。”
顾小纤也忙为她拍起背来,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担忧地望着黑惜凤,心中的焦急更是一展无遗。
仇心柳望了一眼顾小纤,心里喜欢的很。这女孩子低调不张扬,但长得,却是本该张扬的命。她简直就像一串含苞欲开的风信子,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那不胜凉风的娇羞,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她身边这位方才呛着了的姑娘反倒并不让她很喜欢。虽然眼前这两人却有主仆的样子,但正是这姑娘浑身散发的“主子”的气息,让她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气闷。因她总觉得这姑娘像是一只骄傲的凤凰,她虽然举手投足间皆有分寸,礼数遵循的确是无可挑剔,可她纵使一直箴口不言,一直默默倾听,但浑身透出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小姐气质依旧张张扬扬——她本也就长着一张惹人注目的脸蛋和一条勾魂摄魄的身段。她即便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别人也难不分出一半神来去悄悄留意她。但正是因此,仇心柳反倒是故意想让她失望似的,就是只字不提及她来。
虽然这大小姐令自己反感的很,虽然仇心柳也早看出她是“佯装强咳”,但最后到底还是决定给她个面子,终于开口问起她的出身来:“小虾,你还没有介绍这两位姑娘呢。”
江瑕一边拍着黑惜凤的背——他是真以为她呛到了——一边回仇心柳道:“诺,这位呛到了的,是九秀山庄的大小姐黑惜凤,便是那慕容世家的后代,慕容九和黑蜘蛛的掌上明珠;这位蓝衣妹妹是顾人玉顾叔叔家的千金顾小纤。”
他这一说,两抹红霞便飞上了顾小纤的双颊,黑惜凤心里却在偷骂:什么叫“这位呛到了的”!要是他早些将她介绍了,她还至于刻意呛到么!
可她面上却纹丝不变,抬头向桌边的人颔首示意,娇声道:“小女黑惜凤,承蒙伯父伯母、大哥和嫂子的盛情招待,我等来得仓促,未打照面就冒然来了,当真是多有打扰。还望伯父伯母、大哥、嫂子他日定要来我家庄子,让我也做一回主子,好生招待大家,小女心里才能过意的去。”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娓娓动听,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可仇心柳心里却难受的很,恨不能堵上耳朵——她已将江长安的小耳朵给掩上了。江长安扑棱着大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里吃着自己最爱的松花糕,也不管母亲将她耳朵捂上了还是堵上了,只要别弄疼了她,只要别妨碍她吃松花糕,其他随便怎样都行。一见了食物,她的脾气就特别的好。
江云早已发现了仇心柳的小情绪,凝目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收敛一些性子。莫要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出来。
仇心柳果然还是吞回了呼之欲出的话,抬手往嘴里拨了一口米饭塞住自己的嘴,也不再去看那讨厌的美人儿了免得自己一个没忍住就破口开骂。
但黑惜凤为什么让她如此反感呢?
她当真一时也说不清楚。
只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是因为她自己就这么傲气,所以特别讨厌看到有人比她更傲。
“我老爹也真是奇了怪了,从来都是黑叔和顾叔叔来我家,他却从没带我去过九秀山庄也没去过顾家庄,我更是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两个水灵灵的小表妹。”江瑕夹了一口菜,砸吧着嘴悠悠道,时而蹙几下眉,像是当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没过一会儿又似不把这当回事儿了,继续道:“还有九姨,她每次来我家也只见我娘,而我爹,却也像是找着各种借口故意躲开她似的。惜凤,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时候得空了,跟我说说我爹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娘了吧。”
黑惜凤脸色陡然一沉,轻哼道:“好。”但她立刻又扬笑举起杯来,向在座各位敬了一圈,道:“这天儿爽朗,各位若是赏惜凤的光,不妨与小女共饮一杯!”她说到“光”字的时候,忽然提气开腔唱了起来,那最后一句“不妨与小女共饮一杯”,竟是走了《天仙子》的调子,起落自如,如唱如念,如凤吟鸾吹,如莺啼燕语,玉润珠圆,比这杯中之酒还要甘冽。
众人皆“哈哈”笑开,果然是九秀山庄的千金,举止不俗、待人有礼,不仅长得沉鱼落雁,音色也如出谷黄莺,当真是才貌双全,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与她干了这一杯。
江瑕心里高兴的紧,没想到方才因了巧巧这盗贼身份而酿成的尴尬气氛几下就被这丫头给调动得轻松融洽,酒过三巡,人人皆笑逐颜开,正是说“那事儿”的好时机,他肚里也早已打好了腹稿,眼下就直接拿来说了:“嫂子,有一事我现在说了你别生气。实在抱歉,那栽赃你的,便是我这两个童年死党。”
仇心柳却平静的很,方才黑惜凤劝酒她心中作呕,现在江瑕终于说起别的话题来,她反而高兴:“我早就知道了,他们刚到这里,我就已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