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里面去。
太妃和黛玉用了饭,眼看着雨下的又大了些,便叹道:“真是下雨天留客天。咱们且在这里午睡后再回去吧,我倒是很喜欢这里的景致,也难得一日清闲。”
黛玉笑道:“已经预备着母妃午休的地方了。”
凤姐儿忙上前搀扶着太妃起身,说道:“里面早就收拾干净了,被褥都是王妃打发人送来的。一色都是崭新的,又怕太妃择席睡不好,还特地吩咐我们在里面焚了太妃日常用的苏合香。”
太妃笑道:“她是个仔细人,处处都想的周到。两个孩子也该困了,抱过来随我一起睡吧。”
黛玉笑道:“他们两个不一会儿又要吃奶的,倒是吵得太妃睡不好。”
太妃笑道:“你当我真的睡觉么?不过是歪一歪,借着这池塘荷叶听听这雨声罢了。”
黛玉听说,只得命两个奶妈子把孩子抱进去陪伴太妃。然后又随着凤姐儿出了藕香榭,去外边的一处水上凉亭坐下,看看左右没什么人,才问:“大嫂子是怎么去了就没过来?我瞧着你这脸上也似是有事儿。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凤姐儿轻叹一声,方把王氏忽然去世的事情跟黛玉说了。
黛玉初时也有些怔忡,不过很快便想过来,叹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凤姐儿苦笑道:“这事儿我不是正主儿。宝二奶奶是姑妈的心头肉,再就还有大嫂子。我充其量也只是个侄媳妇。而且想想当初,倒是她欠我的更多一些。自从贾琏回来后我又重新跟了他,我们也没少贴些银钱过去。她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黛玉无奈的笑了,转头看向水面,但见烟雾迷蒙,雨丝细细密密的滴进水里,水面上一层层的涟漪,碧荷俏立,摇曳生姿,宛如仙境一般。恍惚中,她眼前浮现出之前梦境里才出现的画面……一个配着五彩璎珞的华服公子精心的浇灌着白玉栏杆里的一株碧草……
凤姐儿见黛玉不说话,还只当是她又想起了之前住在这里时的那些往事,沉默了一会儿,方劝道:“王妃,这里四面是水,湿气太重了。咱们还是去屋子里坐吧。”
黛玉回神,转过头来问着凤姐儿:“大嫂子是什么意思呢?按理说,她并没有被休出门。二舅母死了,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也躲不过去。还有兰儿,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凤姐儿叹道:“可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所以这会子别扭着呢。”
黛玉淡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你替我劝劝大嫂子,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也就罢了。何必计较太多。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选择的。就像兰儿……他本就是舅舅的孙子,珠大哥哥也是舅母的儿子。若这个时候兰儿不去,恐怕将来他长大了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就算是替珠大哥哥尽孝也就罢了。再说,将来兰儿是必会从科举入仕的。若是这件事情将来被言官们给搜罗出来,势必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她人都死了,你千万要劝大嫂子不可在这种时候闹小脾气。”
凤姐儿恍然大悟,忙应道:“还是王妃见多识广,虑事周全。我这就去劝劝大嫂子。”
黛玉笑了笑,点头不语。
凤姐儿匆匆起身告辞自去找李纨说话。
黛玉自己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直到紫鹃寻来时方抚着她的手回了屋子里。
太妃到底还是听说了贾政那边的事情,从大观园里回府时还特意的把黛玉叫到跟前叮嘱:“好歹你也在你外祖母跟前过了那几年,她再不好也是你的舅母。回头叫人给他们送几两银子去吧。”
黛玉心中虽然不快,但也不好忤逆太妃。只得福身称是。
熟料,回府后水珺和水琦两个孩子便病了,一个哭闹呕吐,一个发热不止。却把太妃给急得团团转,留了四个太医在家里守着不许出去。又叫人快马飞奔城北军营报与水溶,叫他立刻回来想法子。
看着两个孩子难受的样子,黛玉更是暗暗地自责,心如刀绞。
折腾了一个晚上,太医给孩子用了针灸,又灌了几口汤药。孩子方渐渐地安静下来。
一场雨过后,天气越发的闷热,那雨似是没有下透一般,整个京城如同蒸笼。
冬日征用冰伕数千人至云歌山上采下的巨大冰块,沿驿道运至京城冰窖中窖藏数月,到天热的时后起出来,由冰匠在其上雕琢出亭台楼阁,人物山水,栩栩如生,方用玉盘盛着,奉在屋子里取其清凉之意。
北静王府的静和院是水溶自幼居住的院子,后和黛玉成婚后,这里又经过工匠们精心的修缮扩建,屋子后面种着十几株高大的桂树,前面则是四季盆栽,随着时令更换花卉,四季有花香。
此时盛夏,静和院的屋宇四面空廊迂回,竹帘低垂,殿中极是蕴静生凉。榻前翠玉荷叶卷边的雕花圆盘中的冰山亭台渐渐融化,人物面目一分分模糊,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雕镂精美的衣线沁滑下去,落在盘中,泠泠的一滴轻响。
黛玉正一脸焦急的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床边摇篮里熟睡的水琦的额头,水琦睡得很沉,小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长长地睫毛犹自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此时刚刚睡沉稳。
水溶匆匆进门,哗的一下掀起了门帘,却把熟睡的孩子给惊了一下。两只小手猛然一抖,黛玉的心便像是被狠狠地掐了一把似的,忙伸手握住孩子的小手,转头嗔怪的看着来人,刚要责备时,却见是风尘仆仆的水溶,原本刚擦干的眼泪又倏地一下子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