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春风又绿江南岸”,正是草长莺飞时。按理说,青黄不接的日子最难熬,可是身在长江流域,自然有美食,这就是江东的青团与西南的清明粑。
从自然科学本身来说,清明只是二十四节之一,表示气温升高,春耕春种的时候到了,所以有“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植树造林,莫过清明”的农谚。按照《岁时百问》的说法:“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节后雨水增多,大地欣欣向荣,春和景明,踏青郊游,自然有一派清新明丽的生动景象。
进入文明社会,清明就有了“忠孝”色彩。在风和日丽的庆祝春天到来的喜庆中,注入了人文的悲伤色彩,青团与清明粑就这样为清明节、寒食节而创造出来。
古老的历史故事讲述了节日的渊源,寒食节与春秋战国时期的群雄争霸有关。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执政时,对在流亡时期辅助自己的臣子大加犒赏,唯独忘记了割大腿肉烤了给他吃的介子推。忆起旧事,晋文公心中有愧,差人去请他上朝受赏封官。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介子推已经无意为官,推说母亲年迈,自己也不愿居功,再三推辞不过,躲进了深山老林。晋文公亲自去找他也找不到,为逼迫他出来,于是令人烧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晋文公再上山去,发现介子推母子俩抱着一棵大柳树被烧死。安葬遗体时,发现柳树洞里一片衣襟,题了一首血诗: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
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
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晋文公将介子推母子安葬在那棵烧焦的大柳树下,下令把那绵山改为“介山”,在山上建立祠堂纪念,并把放火烧山的时候定为寒食节,晓谕全国。年年这天禁忌烟火,只吃寒食。第二年,晋文公素服徒步登山祭奠,发现坟前原来烧死的那棵老柳树复活了,柳条在春风里摇摆,似乎如贤臣劝他勤政清明。于是掐下柳枝,编成圈儿戴在头上,将柳树赐名为“清明柳”,又把这天定为清明节。
传说有一年清明节时,太平天国李秀成的手下大将陈太平被清兵追捕,饥寒交迫之时逃到乡村。一个耕田人将他化装成农民暂时躲过追捕。农民为给陈将军送吃的东西煞费苦心,一路上苦苦思索,不料踩在艾草上滑了一跤,手上染了青绿的颜色,于是茅塞顿开。农民回家采了艾草,洗净煮烂挤汁,揉进糯米粉内做成青溜溜的团子,放在青草里躲过村口的哨兵送去。陈太平吃了青团,觉得既好吃又好看,力量大增,天黑绕过清兵哨卡,返回大本营。李秀成得知他脱险的经过,号令太平军都要学会做青团御敌自保。
青团是苏沪地区的土特产,只在清明前后应时。如果你去农家,就会看见许多厨房冒出袅袅蒸汽,给烟雨朦胧的江南更添几分暖意。这时候,孩子的手中,家里的桌上,祖宗的牌位前,就有一盘盘、一个个,大如鸡蛋、小如乒乓,圆溜溜、绿茵茵的糕点,是料峭春寒里的一抹抹亮色。
既然是圆圆的形状,又是绿色,叫青团不仅名副其实,而且也合了清明的谐音。当然,它的主料是“米”,这米不是一般的稻米,而是糯米,比大米更有韧性和黏性,做成的糕点更好吃。
团子青色的奥秘其实很简单。城市居民图方便,用青菜榨汁;农村人直接去田野采集艾草的嫩叶,既有野趣也更清香。厂家是大规模生产,取自更丰富的植物——麦苗——用麦青汁来做,那是冬小麦新发芽不久,割了上面二寸多的青苗浸泡打磨榨出的青汁。
取得这些青色的植物汁水后,与糯米粉一起调和,里面放上豆沙、芝麻、腊肉、紫薯、香芋、蓝莓、豆干、牛肉等馅料包好,做成一个个绿色的团子。讲究的再用青团模子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那就更有风味了。
与青团内容相同而形态不同的还有蒿子粑。“蒿子”在皖南指苏东坡入诗的“蒌蒿满地芦芽短”中的嫩芽,河滩上、水沟边多的是。如果里面放有腊肉的话,炕出的蒿子粑溢出油来,白里夹杂着青丝蒿叶、黄油腊肉,腊肉味厚、米粉糯软……色、香、味、形俱全。咬一口,又香又糯又鲜,如沐浴在田野里的芬芳中,不仅好吃好看,还有清热解毒的药用价值。
江东的团子江西的粑,同样是家常糕点,西南又是另外一种吃法,那是用清明菜做成的。
一听清明菜的名字,就知道它生长的时间。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寒食草”,在西南一带地头田间到处都有。江南见得不多,却被称之为“棉絮头”,似乎为它画像。果然茎叶都是浅浅的玉色,上面有短短的白色绵毛,连枝头簇簇小黄花,也似乎被绒毛包裹着。
清明时节,漫山遍野的各色野草中,清明菜叶片呈现模糊的绿,透出淡淡的白,一棵棵尽管不大,但是肥厚饱满,散发着清香。
过去,这种草只是一种中药,药理是性味甘平,具有祛风湿、利湿浊、化痰止咳的功效,《本草纲目》中称其“鼠曲草”,有“调中益气,止泄除痰,压时气,去热嗽”,“治寒嗽及痰,除肺中寒,大升肺气”的功效。现代药理研究发现,清明菜还具有扩张局部血管、降低血压、治疗消化性溃疡、镇咳、镇痛等作用。
既然是能入药的野草,想必是吃不死人的。但多吃无害吗?直到宋末元初,人们才将其作为食材。那是蒙古铁骑进川后,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时闻到清明菜特殊的香味,于是用其果腹。如陆游所说:“更煎药苗挑野菜,山家不必远庖厨”,这才发现它的美味可口。
清明菜名不虚传,是时令菜,也就清明那几天能吃。清明节一过,花蕊饱满,黄花怒放,花叶都长老了,也不鲜美了。所以,西南地区清明前后采摘嫩苗煮熟,揉进米粉中,捏成团子,再拍扁,就成了粑粑——也就是北方说的饼子。
让粑粑成熟,最好贴在煮大锅饭的锅沿边,下面是柴火大灶,先大火,再小火,饭焖好了,锅盖揭开,清明粑的香味绝对超越了米饭的香味。这时候白白胖胖的清明粑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清明菜,如白玉中的翡翠丝缕。粑粑下面被炕得焦黄,底下硬硬的,中间软软的,糯糯的,绵绵的,香香的,清香爽口,甜而不腻。清明菜的绵柔中有微微丝缕,似乎刚刚退去了冬天的厚重,带有清淡却悠长的青草香气,咽下去,就能品味出春天的味道来。
后来清明粑的吃法推广开来,《台湾府志》里就有记载:“民间有采清明菜和糯米粉做成饼吃的习俗”。流传到海外,日本人也学去了。鲁迅在翻译爱罗先珂的童话剧《桃色的云》时,也提到日本人的清明菜吃法同中国南方大同小异,而且还有祭祖、避病、驱邪的说法。
是的,青团、蒿子粑、清明粑虽然好吃,其重任还是祭祖,因为它们都是清明节的产物。这些清明美食,都要挑几个供奉在祖宗的灵前,留几个与家人分享。每逢看见它们的时候,就仿佛看见故人淳朴的容颜,仿佛听见先人苍老的声音。有了这些食品,似乎能将魂魄牵引回乡,在连绵的梅雨浸湿故乡的粉墙黛瓦时,羁旅之人的思乡之情、思亲之情都提前化解了。
而今,清明节已经作为我国法定假日,是中国人行孝道的最佳时令。清明那天,举家去野外踏青,给祖宗扫去坟前尘土,拔除疯长的野草,将青团或者清明粑供奉在坟前,通过缅怀先人来迎接更美好的生活。
青团吃得不多,因为节令性太强,清明节的时候,总不在苏杭一带,只有朋友经过那里带来几个,想必也不是当天生产的,没有鲜香味。清明粑吃得不少,那是童年时代在家乡吃的,想必吃相只能用“狼吞虎咽”形容,所以至今记得一句俗语:“有米莫做粑,三顿拿来一顿掐。”这个“掐”字,是吃不下了还往嘴里塞,一餐要吃掉三顿的米粮,大人恨不得掐我们几下吧。所以,要打分的话,我一定给清明粑多投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