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惊雷!昨天还在钩心斗角的人,忽然团结一致。施泰因第一个说,应该宣布拿破仑不受法律保护,五年前,他曾被拿破仑宣布逐出法兰西。哈布斯堡的弗朗西斯为此征求女儿玛丽·路易丝的意见。四年前,她是个爱丈夫的好妻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丈夫的坏话。拿破仑对她温柔体贴,事事让她高兴,他称得上是模范丈夫。可是现在,她会为丈夫说话吗?
有谁能够想到,这位奥地利公主,竟然当众声明,她与拿破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这么做?她早已有了新欢!当年,拿破仑在她难产时,首先要保住的是她啊!这下,同盟国宣布:“拿破仑·波拿巴,咎由自取,阻碍世界和平,已经众叛亲离,为社会所不容。”
拿破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当年,他离开科西嘉时,家人也曾被宣布逐出法外。在圣克卢,人们高喊:“把他驱逐出境!”教皇不也曾将他逐出教门吗?可是,这回与前三次大有不同。因为,他对哈布斯堡充满希望。他还想着为皇后与儿子加冕呢,并且给妻子写信说:“我重新拥有了法兰西。人民与军队热烈欢迎我的到来!只有冒牌的国王逃往英国,别人都留了下来……我等着你和孩子回来。”
他向盟国写信说:“我奉上帝之命重回巴黎,我最大的心愿,是与我的妻子儿子团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为的是法兰西的人民,因此,我将恢复王位;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位于皇子。要想达成此愿,需要稳定与和平,我所向往的,是与各国友好相处。”
拿破仑真的不再战斗,放弃自己多年的梦想了?他说,拥有法兰西就足够了,也许此次是发自肺腑之言。宣布将他逐出法国的,正是弗朗西斯皇帝,而且经过了他的妻子玛丽·路易丝的同意,在奥地利京城签字。拿破仑失利后,玛丽·路易丝就已经弃他而去,带着孩子,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对此,拿破仑心知肚明。可是,拿破仑没有与那些背叛他的人为敌,为了自己心中的计划,他甚至向推翻自己的人寻求友谊。
波旁王朝有时是非常聪明的,它笼络国内最有才干的人为己所用。因此,王朝国歌响起之时,人们从四面八方归顺而来。万万没有想到,拿破仑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波旁王朝中有些人一时不知所措,去还是留?难以决定。这次,拿破仑也学乖了,知道了启迪和微笑的重要。于是,那些曾为他效劳的人,顷刻之间官复原职。马雷、达武、科兰古,重新成了他的内阁大臣。
有个马尔蒙部下的将军,在马尔蒙叛变时起了很大的作用。现在,他使劲挤出笑容,来到拿破仑面前想要给自己开脱,拿破仑傲慢地问:“你想怎么样?我根本不认识你!”乌迪诺来了。他与拿破仑一起作战多年,现在,重新回到他身边。拿破仑说:“乌迪诺,你可知道洛林人对你的崇拜不亚于上帝?就是在去年,会有二十万农民甘心为你做任何事。可是,今天我却要想办法说服他们不来攻击你!”拉普比这些人来得都晚。
拿破仑惊叹道:“你才来啊!难道真想用武力与我比个高低?”拉普只能称得上半个德国人,因为他来自阿尔萨斯省,此时,他嗫嚅着说:“陛下,我……”拿破仑喊道:“滚吧!士兵们会蔑视你。阿尔萨斯人也不会放过你!”可是,拉普是个很固执的人,他坚持说:“陛下,您要知道,有些事是迫不得已的。您宣布退位,离开了法国,是您劝我们要精忠报国;如今,您回来了……”拿破仑回答:“新主子对你可好?是不是热烈地欢迎你们?可是后来谁又把你们赶出门外?你读过夏多布里昂的作品吗?难道我是个胆小鬼?他们把野心强加在我的头上。要是人被野心驱使,能像我这么胖吗?”他好像故意在和这个勇敢的老战友斗嘴,拉普寸步不让:“陛下,您必须承认,德累斯顿战役后拒绝谈判,是不明智的。那时,我给您的报告,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听到这儿,拿破仑为自己辩解道:“你知道那样的和平意味着什么吗?”忽然,他的情绪变了,对拉普说,“难道你会害怕战争吗?十五年来,你一直追随于我!在埃及时,你还是个无名小卒,我把你扶植成将军。今天,我会答应你的要求……我永远记得你在莫斯科的表现。你在但泽的功勋,无人能比。你和内伊,都是难得的帅才!”说到这儿,拿破仑忍不住拥抱眼前的战友,拉了一下他的胡子说,“你这个埃及和奥斯特里茨战场的勇士,想抛弃我吗?我还要让你去指挥莱茵军,去对付那些普鲁士和俄罗斯人呢。两个月后,由你负责到斯特拉斯堡迎接我的妻儿。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副官!”“是!陛下!”拉普马上行了个军礼。
也许,拿破仑还记得波兰谋杀未遂的事件,他身边需要拉普。这是个忠诚、勇敢、守信的人;他在所有的军官中,受伤最多。当初,投奔路易,是因为肩上的责任感,绝非贪生怕死的小人。现在,他再次成为拿破仑的得力干将,像以往一样,受到帝王的器重与信任,拿破仑比从前更深切地体会到:忠诚最重要。
内伊呢,他悔恨的心情难以表述,来到帝王面前时,神色不安,语无伦次:“陛下,您可能也知道,进军贝桑松前,我在这里,在杜伊勒里宫,曾答应路易……”“什么?”拿破仑问道。内伊使了半天劲才说出来:“要把您装入铁笼,带到他的面前。”拿破仑听了脸色沉下来,说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念头!”内伊解释道:“陛下,请听我说完。我是那么说了,但是,我也有苦衷。”这下拿破仑真的发怒了,内伊只得退下。两个月后,他才得以领兵作战。
总参谋长贝尔蒂埃经历的痛苦并不比别人少。拿破仑提起他时说道:“这个蠢东西,他的心地不错呢。要是穿着皇家军服来见我才好!”当初,贝尔蒂埃得知拿破仑重回巴黎后,整夜地睡不着觉,最后,像朱诺一样,从阳台上跳下去,可惜的是,他没有战死疆场,却断气在地面的碎石上。
德·斯塔埃尔夫人竟然也给拿破仑写信,对他的举动表示钦佩,她在信中说:“如果能把法国欠我父亲的二百万法郎还上,我愿意为法兰西做事。”拿破仑毫不留情地回复:“非常遗憾,我没有钱。”
马尔蒙·奥热罗呢?拿破仑把他们都驱逐出境,因为,他们曾出卖了自己的祖国。塔列朗呢!在维也纳与巴黎之间往复,十八年来,与拿破仑结成牢不可分的朋友型敌人。双方都暗自惋惜道:“为什么如此精明的人竟然为对方效力?”
阴谋家富歇竟然回来了!仍然受命为警务司令,但本性难移,暗中耍着花招。他心中盘算着:“哦,他回来了。有谁愿意他回来?我要监视他……此次回来,他好像更嚣张了。看他能扑腾多久!”私下里,他与梅特涅保持联系。此事终于被拿破仑发现,愤怒地斥责道:“你这个乱臣贼子!”
门外的拉瓦莱特听到了这些话:“你死心塌地与我作对,还假惺惺地来投靠我?你通过巴塞尔的银行官员与梅特涅通信,就为这个,我可以绞死你,全世界的人都会拍手称快。”
拿破仑感到高兴的是,经过努力争取,贡斯当答应为他效劳。因为,拿破仑对外宣称要实行议会政治,很需要一个民主主义分子。尽管贡斯当不久前还在报上攻击拿破仑,把他与当年的匈奴酋长阿提拉相提并论。据此,拿破仑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他了。贡斯当把当时的会见详细地记录了下来。以下是一代帝王的自我陈述:
“国家对和平的渴求越来越强烈。我执政时,全法兰西听命于我……如今,时过境迁。民众对宪法、选举、自由要求迫切。不过,仍然有更多的人支持和拥护我……我,不仅是士兵的统帅,也是工人、农民的帝王……因此,人民重新回到我身边。虽然我对他们不够慈祥,可他们仍然喊着‘陛下万岁!’因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贵族则完全不同,他们要的是官位和财产……马匹要服从骑手,但我能够感到它在我胯下发抖……我确实为建立世界帝国努力奋斗过。
我想,这也无可厚非,谁没有自己的理想呢?不过,如果我只统治法国,那么,还是需要宪法的……我的观点是: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我原本就是平民,人民的要求,我会尽最大努力满足……我不再想征服世界,要量力而为。如今,我唯一的责任就是复兴法兰西,修建一部符合民意的宪法……我理解自由,因为我就是在自由思想的环境中长大的。曾经,十五年来的辛勤努力付诸东流;要想从头再来,需要二十年的时间,要以二百万人的鲜血甚至是生命为代价……因此,我渴望和平,但这要通过胜利才能取得。我不想说冠冕堂皇的话,必须实言相告,一场可怕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如果我们要赢,必须有人民的支持。人民是希望自由的,好,我答应你们拥有自由……重回巴黎,一切都变了。我现在已经四十五岁,不再年轻了。所以,我要实行君主立宪制。我肯定,这种体制,连小罗马王也会赞同。”
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回来后,调整了自己的理想。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违背历史的潮流,将难以立足。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接受让已经废黜的波旁王朝重新执政,如果有什么要来取代他,只能是民主。所以,对那些流亡贵族,拿破仑采取了更为严厉的手段:没收庄园,解散王家卫队,取消封建爵位。这样一来,他从旧贵族中挣脱出来。
新帝王发布命令,重新扬起革命的风帆,他向官员发布了文告说:“为什么我不顾艰难险阻,千里迢迢再次回到巴黎,因为法兰西处于危难之中……我对战争已经失去了兴趣。曾经的帝王永远地消失了……过去,我的理想是建立欧洲合众国,却忽视了自己的祖国。现在,我的唯一目标是:维护法兰西的安定,保护人民财产,崇扬思想自由。君主,是国家的公仆而不是主宰。”也许,不少人还记得,一年前他说过的:“我就是国家。”不过,正在由贡斯当起草的宪法,给人们以希望。可是,宪法完成后,人们大惊:怎么是“宪法补充条例”?难道,他再次欺骗了我们?
正在这时,维也纳的盟国宣布向拿破仑开战,但不针对法国。拿破仑当然要组织军队迎敌。二十年来,统治者翻来覆去讲和平,可是,有谁真正地做到了?有个参议员对拿破仑说:“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您,妇女们公然宣布与您为敌,她们的存在对您十分不利。”这次,拿破仑很难征到士兵,最后,只有六万人报名。
同样,盟国的决定只是君主们的意愿,他们的百姓与法国人民一样,渴望和平。但是,这对拿破仑已经极为不利。所以,最初,法国欢迎他,但是,欧洲国家的反对,使得法兰西不愿再为他作出牺牲。如今,稍有起色的公债开始下跌。
拿破仑感到震惊,亲自过问征兵的消息,得到报告说:“会有人支持您的,陛下。”拿破仑低声答道:“也许我将成为孤家寡人!”
显然,拿破仑失去了往日的精神,他好像更胖了。洗热水浴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时间越来越长。有个贴身随从说:“他的心事很重。讲话时也没有了原来的自信和威严。”
才过去一个多月啊,那时,他精力充沛,斗志昂扬。为什么突然如此颓废?最大的打击来自于他的皇后。拿破仑截获了一封从维也纳给拉瓦莱特的匿名信,上面提到了玛丽·路易丝对他的轻视,还描述了玛丽与奥地利军官奈珀克[27]的恋情。拿破仑拿着这封信,气得双手发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拒绝接见任何人。
当年护送玛丽·路易丝去维也纳的梅内瓦尔,回到了巴黎。一整天,他都在不停地向拿破仑汇报维也纳的情况。他亲眼目睹了拿破仑在这危急的日子里,连续几十天精神不振,常常躺在沙发上,不言不语。梅内瓦尔详细地向他讲述小罗马王的近况。这位昔日趾高气扬的帝王,只能独自在花园里踱步,从别人的口中了解自己孩子的样子。
这些打击打垮了拿破仑,但也激起了他内心的矛盾。他本来已经决定顺应时代,做个民主派,可是,外来的威胁却在阻止他的民主建设。反法同盟们像一七九二年那样,要挑起战争,因为,他们惧怕这个小个子军人。拿破仑第一次不自愿地应战,而且,他面临着重重危机,他亟须舆论的支持。战火重燃,这应该是他当初要称霸世界为自己种下的恶果。
因此,拿破仑在法兰西的民主建设被迫停止。幸好,贡斯当创编的六十七条宪法条文,包含了新的民主因素,比英国宪章前进了许多,成为下个世纪的楷模和样板。可是,拿破仑面对这样的条文,提出两点意见:一、关于贵族继承,如果取得一两次胜利后,贵族子弟可以继承特权;二、拿破仑仍然大权独握,因为,“我不能任由他人攻击而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