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说:“蒙托隆伯爵,你要在上面签字。”也许,这是他所有口授的命令中,最为精彩的一次。有谁能想到,久经沙场,敢于笑对死亡的人,在他离开人世时,可以坦然从容地安排后事,而且心境如此平和。
四月二十九日,拿破仑已经发烧了整整一夜,稍微清醒时,他又口授了两份通告。一份谈到如何利用凡尔赛宫,另一份是关于重建国民自卫军的事情。他说:“我现在感觉很好,也许可以骑马跑三十英里呢。”可是,第二天,他就人事不知,陷入昏迷状态,这样持续了五天,直到去世。
在这五天的昏迷中,拿破仑偶尔有清醒的间隙,这都不会被他放过,抓紧一切时机发表宣言:“在我昏迷时,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也不许英国医生进来……你们必须忠于我的命令,不许做任何有损我英名的事。只是,我的一生,弓拉得太满……因此,法兰西最终没能实现我理想中的自由体制。不过,人民会理解我的心愿。我相信,你们也会这样,最后,请不要违背我们的准则,维护我们的英名!”
第二天,拿破仑头脑中涌现出他的少年时代,科西嘉的往事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忽而,儿子天真可爱的形象冲了进来,他对儿子的思念之情更加强烈。接着,他想到科西嘉岛上有他的产业,马尔尚一字不差地记下了他的口授:“阿雅克修那里,有我的房屋及附属建筑,不远处的盐坑附近,有两幢房屋暨花园,还有其他在阿雅克修地区的所有产业,都遗留给我的儿子。这大约有五万法郎。我留给……”
这是拿破仑最后的一次口授。昏迷中,他仿佛看到了早年的战友,大喊道:“德赛!马塞纳!胜利就在前面!冲!快!我们……”
第二天,神甫主动来到这里。在他衣服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愿意让人看见。他说要与拿破仑单独在一起,时间不长,他走出来说:“临终涂油礼已经完毕。只是,由于他胃的情形,其他圣礼不能进行。”
难熬的最后一夜!凌晨,拿破仑处在昏迷之中,蒙托隆听到他在呓语:“法兰西!……士兵们!……将军……约瑟芬!”这是他最后的话。突然,他不可思议地从床上跳下来,紧紧地抱住蒙托隆,两个人滚到地板上,伯爵都没有办法呼救。隔壁的阿香波听到声音,冲了进来,这才救出蒙托隆。也许,这是拿破仑最后的战斗,却没有人知道他要对付的是谁。
此后的一整天,拿破仑呼吸平稳。他好像要喝水,但已经无法吞咽。人们把海绵蘸醋放在他嘴唇上。屋外,正下着雨。屋内,一位昔日的伯爵,一个平民,守候在帝王的行军床边。
五点钟,大西洋上风暴骤起,两棵刚刚种下不久的大树被连根拔起。与此同时,屋内的病人正在垂死挣扎,但是,没有痛苦的表情。拿破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空中,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太阳西沉时,一代帝王停止了呼吸。
中午,耀眼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拿破仑的尸体被放在书桌上,他静静地躺着,再也不会起来口授命令。周围,有五名英国军医,三名英国军官,另外,还有三个法国人。这里成了临时的解剖台,由安通马尔基进行解剖。这个科西嘉医生从拿破仑的身体里取出肝脏,切开后,让大家检查,并解释说:“各位,请看好,胃的溃烂部附着在肝上。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那就是,圣赫勒拿的气候,加重了胃的病情,陛下因此而早逝。”
大家举手表决。这位科西嘉医生把手指伸入溃烂的胃壁,多数人认为,只有胃部病情严重,其余内脏尚好。验尸报告写好后,每个医生都签上姓名。随后,他们把拿破仑的遗体涂上防腐油,上面盖着马伦哥战役时的镶金绣花战袍。帝王的遗体被放到灵堂里,供人瞻仰。岛上的英国守军,自发地列队前来吊唁,并向拿破仑的遗体行礼致敬。人们都说,帝王看上去安详而庄严。自从加冕称帝之后,拿破仑的体形有些像古罗马皇帝,而且不断发胖,奇怪的是,死后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青年时的瘦削和匀称。
英国当局拒绝将拿破仑的遗体运往欧洲。于是,只能将他埋葬在岛上。墓址是一个幽谷,旁边有两棵垂柳,还有清泉。下葬时,鸣放礼炮,这是英国将军的待遇。不远处,飘扬着各色军旗。总督当时也在,宣称他已经宽恕了拿破仑。
墓穴由六块炮座上拆下来的石板盖成。只是,还差一块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从一座新建房屋的炉子上拆下三块上釉的瓦,暂时代替。总督不准在墓碑上写“拿破仑” ,只能写“波拿巴” 。法国人提出抗议,最终,墓上无名。拿破仑生前的家具全部拍卖,房子被一个农民买下,后来改成了磨坊。拿破仑住了六年的两间小房,一间成了牛栏,另一间当做猪圈。
只有一件事,英国政府做得算是尊敬死者,即墓旁设岗。十九年来,英国哨兵轮班站岗,守卫着拿破仑,直到后来他被运回巴黎。
还没有迁墓,有关人员已经回到欧洲。拉斯卡斯之子在伦敦遇到总督,当众一顿痛打。巴瑟斯特,这位国防大臣兼林业大臣,对拿破仑的处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最终因抑郁而自杀身亡。英国的有志之士,无不为这位伟大的流放者所受到的野蛮待遇而感到痛心。
后来,科西嘉医生去了意大利。吕西安不肯见他。玛丽·路易丝也拒绝接见。安通马尔基来到罗马,拜访了莱特齐娅·波拿巴。这位母亲执著地坚持,连续三天,她都在听安通马尔基讲拿破仑的经历。她默默地坐在火炉旁,边听边流泪,伤心不已。最后,他把银灯交给了拿破仑的母亲,然后乘船回科西嘉。
此后,莱特齐娅又活了十五年。女儿埃利兹和波利娜都在她之前死去,甚至有几个孙子也没她活得长。后来,她已经不能行走,瘫痪在床,双眼失明。不过,她仍然常常对着儿子的半身像,一动不动,悼念死者。
那些忠于帝王的人,莱特齐娅都热情地接见。她让仆人照旧穿着拿破仑王朝时期的衣服。她所乘坐的,是欧洲最后一辆标有拿破仑王朝纹形盾章的豪华马车。有时,她会听到一些孙子的消息,知道他生活在维也纳宫中。只是,孙子没能来罗马看望祖母,二十一岁时就夭折了。若不是这样,玛丽·路易丝还不会与婆婆联系,但莱特齐娅拒绝回信。后来,她可以返回法国的,但她拒绝回去,因为,她的子女不准回法兰西。
拿破仑去世九年后,波旁王朝覆灭,奥尔良王朝建立。新国王知道拿破仑对巴黎的影响,于是下令,把十五年前拆下来的拿破仑像,重新竖立在旺多姆圆柱上[29]。莱特齐娅听到热罗姆讲的这些消息时,已经卧病在床,不过,她高兴得竟然能够下床走动了。这是她瘫痪以来,第一次自己走到会客室,失明的双眼注视着儿子的雕像,喃喃地说:“陛下,您已经回到了巴黎。”
一八四零年,儒安维尔亲王在父亲路易·腓力普的命令下,率军舰来到圣赫勒拿岛,把拿破仑的遗体接回。同年十二月十五日,九十万巴黎人民冒着严寒,来到塞纳河畔,迎接曾经的帝王。最后,灵柩被送到老残军人退休院的圆顶大堂。一八五五年,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携王子来到老残军人退休院,吊唁拿破仑,并让王子在拿破仑墓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