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界限谁能说清,人皆好生恶死,这是天性,并不可耻。这因为生之可贵,所以活在这天地间,可以为他人牺牲宝贵生命的人,从来便受到尊敬,或冠以英雄,或名之豪杰,三杯下肚慨然尔诺,从容赴死,生死虽一瞬,但却震撼了不知多少我辈凡俗。
莫怀伤是一个性情淡漠的人,这些年平日里只知道登高弄笛,一副郁郁寡欢模样,要说荒城这些弟子最尊敬之人,当然要属“侠刀”燕归人,燕归人为人落拓不羁但却慷慨豪迈,不傲慢不焦躁,永远是那副温和神色。
但是此刻,莫怀伤血战“血手屠龙”万连山的时候,大家都明白这一回莫怀伤乃是搏命,不光是为了城主大人千金,更是为了在场众人,因为除了莫怀伤,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万连山。
莫怀伤拼命催动御刀术,但是脏腑原来便有内伤,而且功力不足,与万连山相持没有多久,便心神巨震,受了重创。
万连山得意满满突下杀手的时候,却是见莫怀伤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而后心中凛然,一道寒光掠过,左手手腕便被斩断,一时间惨叫声凄厉无比。
“忘了告诉你,这神洲中有许多人称呼我‘残刀’……”莫怀伤看着对方赤红的手掌落下来,下一刻便是开膛破肚身死魂灭的境地,但脸上却露出一丝轻松笑意,瞬也不瞬地看着……
荒城弟子扑过来的时候,那只手掌已在莫怀伤天灵盖顶,众人已经是来不及相救。
于是,这生死瞬间的时候,当一道赤色的到红刀气划破长空,斩向万连山的时候,不知是谁狂喜道:“三师兄,是燕师兄来了——”
赤红色的刀气,这刀气炙热无比,与荒城《玄冰心经》的内气迥然不同,这刀气中蕴含着的热力宛如酷暑中的日光,宛如火山喷发时的岩浆,如此霸道如此惊艳,令那疯狂中的万连山不得不回刀而挡。
但听轰然一声,万连山被这刀气劈出去十余步才停住,而后目光落在身后高坡之上,一个一身白衫的汉子,一张黑黑的脸,一头灰黑色相间的花白头发,一张胡子拉渣的脸,一双沉静安详的浓眉大眼,一种沉稳雄健的气势。
万连山的目光再落到那汉子手中昂的丈三大砍刀上,这刀刀背极厚,刀柄也有小儿臂粗,寒光凛凛怕不下五十斤。
“又是你,阴魂不散——”万连山盯着这人,倒吸一口冷气,却是淡淡道,而后目光落在独孤月和那小孩儿的地方,但见人影也无,知道被这人救了走。
这汉子淡淡一笑,轻轻吐出三个字:“燕归人——”
“燕归人——”,这个名字有一种莫名的气势,令人不觉有慷慨悲歌之感,这种感觉堂堂正正有着壮士的豪勇,义士的深沉,还有父兄的温和,从荒城那几十个弟子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燕归人在荒城中众弟子心目中的地位。
燕归人神情冷漠,紧紧盯着万连山道:“万连山,你这些年总是用尽心机,也不知怂恿了多少弟子行了叛逆之事,城主一直未予追究,但是想不到你竟然勾结红云寺,杀害众多无辜弟子,看来你气数已尽。”
万连山手臂疼痛钻心一般,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但是这人却硬生生将经脉封住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哈哈,那个叫什么赵长风的野心不小,得了我《赤练战龙手》,他怎么肯放弃,这般好买卖谁不做?”万连山冷笑声,污秽的身形却是暴退。
“哪里有那么容易——”燕归人冷笑一声,他方才乘着两人相斗的机会,却是不动声色,将人已经救出去,此刻再无顾虑,当下出手无情,这柄笨重的春秋大刀在他手中宛如无物,长刀挽个刀花,扫动地下积雪,雪花飞溅,赤色的刀气如火,燕归人凌空一跃,毫无花俏的霸道一刀轰然劈下来。
万连山此时手臂被伤,十成实力剩下八成,但是心中恼怒正盛,另一手也是赤红如朱砂,迎了上去。
“开——”燕归人大喝一声后,大刀劈下,将万连山压的身形一沉,地上积雪出现一个一丈大坑。
“你——”万连山被这无匹的到劲震得手臂发麻,一口内息几乎不顺,刚吐出一个字,见到燕归人双臂转圜,大刀轻飘飘横扫而来,却是毫无声息的样子。
这一刀没有烟火气息,但是万连山比之前更为骇然,错开身形一边后退,一边心道这汉子好生了得,能将这柄刀练刀如此境地,真是举重若轻了。
燕归人没有话语,手中刀刷刷刷横扫漫卷力劈轻提,将三丈空间包裹的风雨不透,万连山穷于闪避,偶尔手刀与燕归人兵器相撞,发出轰然之声,整个人总被震退、
燕归人心情更加沉重,这柄刀乃是他在北冥得到了一块玄铁熔铸而成,坚硬锋利那是切金断玉应声而断,而这人竟然能够凭着一只肉掌对撼兵器,委实令人惊怖。
战了多时,虽然万连山处处落在下风,但是这人依然是应付自如,进退之间法度严谨妙到毫巅,几乎是浑然天成无意而作,这等境界,与燕归人可谓旗鼓相当,这便是身为宗师境界高手的实力。
争斗持续了半个时辰,万连山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前胸后背刀痕满满,血迹斑斑,动作也是越来越迟钝。
“燕师兄,杀了他,杀了他——”,荒城弟子义愤填膺,方才见这人几乎杀了莫怀伤,这时候却恨不得将这人斩为肉泥。
燕归人长刀无痕,万连山守势倾颓,但是就在他被一刀劈翻在地的时候,燕归人却收住长刀。
万连山面色惨然,却是连声叫好道:“不错,不错,独孤老贼教徒弟的本事果然厉害——”
他这般表情真是比哭的难看,但是任谁也知道这等人物,曾经纵横神洲,最是心高气傲,一朝如此受制,直比死了还难受。
“小辈,你动手吧,万某被你们囚禁了二十年,早就活腻了,给我一刀痛快的把——”
燕归人扫了扫被众人扶起安歇的莫怀伤,眸子充满冷意:“不错,你这般没有信义的恶徒,竟然勾结红云寺,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
微微一顿,燕归人沉声道:“告诉我,这次红石峡之乱是什么人指使,目的是什么!”
万连山污秽的脸一僵,但是随即又嘿嘿笑道:“小辈,万某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我若说出那人名字,恐怕你这一生也休想清闲,上天下地,六合八荒,再也没有你容身之处。”
燕归人心中凛然,但还是平静道:“红云寺妖僧助你出逃,想必你掌握着什么惊人的秘密,还有什么价值,说出来,燕某保你不死——”
燕归人自然知道这人虽然不是怕死之辈,但贪生却一定的,否则红石峡二十年囚禁生涯,早就如许多人一样自杀了。
万连山被燕归人的目光看得混不自在,半晌无言以对,许久才无奈苦笑道:“小辈,你莫以为自己有了宗师境界的修为便不可一世,其实我们在这个天地中,不过是渺小的蝼蚁之辈……”
这话说得有些石破天惊,不光是燕归人心中一呃,便是身后众人也骇然:宗师,那是大宗师之下的武道翘楚,可以说一人便是万夫敌,放在军中,乃是一等一的猛将,但是听万连山说什么蝼蚁芸芸,岂不骇人听闻……
“罢了,反正是一死,我便告诉你又何妨——”万连山脸色死灰,宛如梦呓一般幽幽叙说。
“她们生活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那里如梦如幻,或者便是再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世间的众生,她们面如神女,心似修罗,他们会勾动你心中的欲望,让你为之臣服,而后便如九黎族的蛊虫一般,深深的扎根在你心里,让你变成一个完全的傀儡……”
众人看他眸子呆滞面无表情,这般呓语着,实在是诡异无比。
天空中艳艳的太阳发出淡淡的热,寒风在呼啸,众人的心被提了起来。
燕归人轻轻道:“那他们在哪里——”
“无所不在,他们无所不在,东……”万连山说着这话,突然张大了嘴巴,瞳孔收缩,浑身不自主地战抖起来,几个呼吸间便断了气。
燕归人凝视着这一切,感觉刀额头凉飕飕的,这等诡异的事情发生在面前,饶他胆大也不禁毛骨悚然,一个活生生的好人竟然就这样无端死去,难道这虚空里真有什么诡异所在,在凝视着下方的众生么……
燕归人神情凝重,仔细检查万连山,发现没有别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委实令人狐疑。
“东——”,东什么,东方么?燕归人眸子向东方望去,天际乃是一片苍茫,在白雪掩映中什么也看不清。
在燕归人身后的高坡上,独孤月抓着萧明的手,脸上却露出惊惧之色……鲁师道看向萧虎时,却见他神情紧张,额头上冷汗细密,嘴唇发青,浑身战抖起来。
萧虎这一刻的确在恐惧,因为就在万连山死得那一瞬间,他感觉道冥冥虚空中仿佛有一张脸盯着他们,一道隐约不可见的光芒落在万连山身上,而后万连山便如被夺了精气神一般没有意识,他不自觉地看向空中,在那瞬间却恍然感觉到那张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露出了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