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飞爬上路旁一株大树,四处看了看,跳下来说道:“秦指导员,咱们放弃山路,从这里向东南走,给鬼子造成欲去新泰走蒙山的假象。等过五十里后,一路北插,与主力部队汇合。”
秦大川摇晃着脑瓜,说道:“柳连长,我们已经违反了团部作战计划,给连队造成了不小损失,若再擅自改变行军路线,怕是你我都兜不起呀!”
柳一飞想鬼子很快会追过来,一连危在旦夕,再也延缓不得,便道:“秦指导员,我的决定不会有错,即使错了,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同志们,跟我走。”秦大川忽地大声喝道:“不能走。”
柳一飞心急如焚,躲了一下脚,急声道:“秦指导员,咱们一连人困马乏,不说前面有敌人堵截,单单是拼脚程,咱们就拼不过山崎联队。再说了,一排、二排的弹药几近打光,鬼子若是追上咱们,一个冲锋下来,咱们一连就得全军覆没。更何况咱们要保护主力,万万不能暴露主力的去向。”他一口气把话说完,目光里流露出乞求之意。
秦大川却道:“柳连长,我不这么看,我们一连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什么硬仗、难仗没打过?不说远的,就说今天,一个联队鬼子不是让咱们一连硬生生地给阻挡了一天吗?”他把目光转向战士们,喊道:“你们说是不是?”只有胡素青、张庆两人应道:“是。”
柳一飞耐着性子说道:“秦指导员,咱们如果不是打硬仗、恶仗出了名,团首长也就不会把艰巨的阻击任务交给一连了。但我跟你说过,今天,要不是有神秘人在暗中相助,我们挺不到晌午,全都得死在鬼子的枪炮之下”
秦大川笑道:“柳连长,你有点神话那人了。我问过王排长,神秘人未出现之前,你们打退了鬼子三次进攻。在我想来,今天神秘人即使不出现,凭咱一连战士坚强的革命意志,一定能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柳一飞听他这话,差点把肺给气炸了,这个以往令他敬佩的战友、兄长,此时,每说出一句话,竟都是空空旷旷、不着边际。他摘下水壶拧开盖子,把里面剩下的水一口喝干,然后边拧盖子边道:“秦指导员,不说神秘人了,我建议召开支委会,集体讨论,决定撤离路线。”秦大川点头表示同意。
连长和指导员的争论,战士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盼着他们的排长能够同意连长的想法。
段亮早急得不行了,不等走过来,嚷道:“连长,你想法最正确不过了,我支持。”王非、蒋云一齐说道:“我也支持。”秦大川目光暗淡,怅然道:“柳连长,我这个支部书记只能保留意见了,但我告诉你,你们的决定违背了团首长的指示,大错而特错。”柳一飞淡淡一笑,抬脚向东而走。
夜色沉寂,疏星寥落,一行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山野间。走出七八里,王非捂着干瘪的肚子,叫道:“连长,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走吧!”柳一飞道:“不行,鬼子随时可以追上来,等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再说。”
王非嘟囔道:“鬼子不敢走夜路,怕个鸟?”柳一飞没再理睬他,回头见金凤累得气喘吁吁,伸出右手,说道:“金卫生员,把药匣子给我。”金凤道:“不用,我吃得消。”柳一飞不容分说,抢过药匣子挎在肩上。
一排战士张大牛喜欢说笑,叫道:“连长也知道疼媳妇了。”柳一飞瞪了张大牛一眼,说道:“不许乱说。”张大牛咂咂舌,小声嘀咕:“我才没乱说,谁都知道金凤放着团部医院不呆,来一连当卫生员,就是奔你来的。”他平时嗓门大,即使压低嗓音说话,也能传出很远。
柳一飞见有不少战士捂嘴发笑,心中气恼,喝道:“张大牛,你再乱咬舌头,别说我对你不客气。”张大牛见连长真生气了,吐了一下舌头,心想:“这有什么可生气的?金凤是个大美女,你是个俊朗小生,不正是一对吗?”
金凤却没有着恼,摸着发烧的脸颊,心里盼着张大牛再说几句。然而,她没盼来张大牛的话,却盼来了一声凄厉的狼嚎,吓得她赶紧往柳一飞身上靠去。柳一飞用手扶住她,轻声道:“别怕,咱们人多,狼不敢过来。”
金凤“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连长是河北人,可他怎么好像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呀?”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心里装不住丁点儿事,问道:“连长,你是不是初次来这里?”她见柳一飞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会知道这里有个地方叫三道岭呢?”
柳一飞想不到她如此心细,敷衍道:“我是从团部作战地图上看到的。”金凤“哦”了一声,心想他是指挥员,经常看地图,脑子里应该装着大大小小的不少地方。
秦大川跟柳一飞并肩而行,斜眼一瞟,暮色沉沉中见他目光闪烁,心知他在说谎,暗忖:“三道岭高不过百米,长不足六十米,是个默默无闻的荒山野岭。这名字又粗又俗,也许是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按照地貌所起,可部队开过来不久,作战地图上又没有标注,他怎会知道呢?”他专注想事儿,脚绊在一块石头上,身子踉跄向前冲了几步,终于没有站稳,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地上。
柳一飞伸手扶起他,问道:“摔伤没有?”秦大川膝盖摔得生痛,神情极是狼狈,弯腰边揉边道:“没事,没事。”柳一飞不放心,说道:“我让金卫生员给你看看。”秦大川直起腰,说道:“不用,我这双腿磕磕碰碰也习以为常了。”他迈开双腿,心中盘算着怎么跟首长和军分区派来的工作组汇报情况。
柳一飞第一个走上山梁,一股浓烈的肉香味立时钻进鼻孔里。他已一天没有进食了,不禁贪婪地嗅了一下,便低头把目光盯在下方。只见不远处生起一堆火,火堆上方悬着一只剥了皮的狼,红彤彤的火舌极力向上,舔嗜烘烤着上方的美味,发出噼啪的油爆声响。两名女子侧脸蹲着身子用手中木棒翻转狼肉,一名男子背向自己,右手平端,身子动也不动,不知在做什么。
战士们陆续翻上山顶,分立连长两侧,眼睛盯着烤得焦黄的狼肉,口中抿着唾液往下咽。
两女一男正是柳惠、古月和周四海。只见古月从怀里摸出一枚柳叶飞镖,割下一块肉连镖一起递给了柳惠,问道:“够吃不?”柳惠点点头,接过来起身走出十几米,瞥了一眼山顶,找块石头面向山下而坐。
古月又从怀里摸出一枚柳叶飞镖,割下一只狼腿,站起来说道:“八路打鬼子有功,剩下的狼肉赏给你们了。”战士们皆想:“她头都没有回过,怎知我们是八路?”
柳一飞在白衣女子摸出一枚柳叶飞镖时,心头陡然一颤,呆呆地立在了当场。当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后,目眩头晕,差一点从山上栽倒下来。他手捂胸口,按着剧烈狂跳的心脏,心里叫道:“二师姐,二师姐……”金凤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惊声道:“连长,你怎么了?”柳一飞心头一震,忙稳住心神,道:“没……没……怎么。”
古月扭头向上看了一眼,笑道:“打小鬼子也不至于把脸抹成黑黑的呀!山下有水,你们去洗洗,回来再吃肉。”淡淡的火光映照下,战士们见她二十出头,穿着一套宽大的白色练功服,一张圆圆的脸蛋好似一轮满月,柳眉弯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又精神、又可爱。
古月见战士们看自己看呆了,咯咯一笑,说道:“看什么呀?小心我男人吃醋,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柳一飞偷眼斜睨,心想:“二师姐还是那摸样,还是那性子,全然没变。”
周四海灵台空明,把心思全放在了瞄准上,古月的说说笑笑竟是丝毫没有听进耳里。古月踢了他后面一下,说道:“你换个地方练,给八路腾地方。”周四海回头翻了翻眼睛,愣愣地道:“你……踢我干嘛?”
古月抬手指着山上,道:“给八路让地方。”周四海这才知道八路来了,提枪站了起来,说道:“八路弟兄,你们下来休息,我去别处练枪。”战士们见他手里拿着一支崭新的驳壳枪,皆都惊奇不已。
古月见八路仍然不动,笑道:“你们打鬼子都不怕,还害怕吃狼肉吗?快下来,快下来,狼肉要趁热吃,凉吃就有腥味了。”她扭着蛮腰,飘身走到周四海身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肉来。
胡素青把头凑向秦大川,轻声道:“这三人衣服光鲜、华丽,估摸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少奶奶和小姐来这里狩猎。”秦大川闻着香味,肠子咕噜噜的叫,但他忍着饥饿,说道:“给我留心那男子。”胡素青做了一个用刀抹脖子的姿势。秦大川摇头道:“不急。”
张大牛流着口水,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秦大川叫道:“站住。”张大牛咽了一口吐沫,十分不情愿地停下脚步。秦大川低声问道:“柳连长,他们会不会在狼肉里做手脚?”
柳一飞心中正自一片茫然,不知如何面对二师姐,正思量那黑衣女子是谁时,听了秦大川的话,说道:“不会,不会。”秦大川道:“你说狼肉可以吃?”柳一飞道:“可以,可以。”柳惠耳力极好,把秦大川和柳一飞的简短对话一字不露地听进耳里,心想:“柳连长是个厚道人,那人比较奸猾。”
秦大川还是不放心,脑子一转,说道:“金凤,你用银针验验狼肉有毒没有毒。”金凤用鼻子暗暗哼了他一下,走到火堆旁,从绑腿里拔出匕首,割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边嚼边道:“这肉烤得好,火候适中,外酥里嫩……”
王非几步窜到她身边,道:“给我割一块。”金凤给他割了两块,道:“贪吃鬼,给连长送去一块。”战士们全都等不及了,跑过来你要一块、他要一块,瞬间把狼肉给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