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飞雪心神领会,扬手接过长剑,依照剑诀使出第一式,手腕一转便横扫出去,削向杜良辰头顶。
这一招出手极快,动作优美且轻盈,此时杜良辰正欲向桌案上击向秦叔叔双腿,手中的石杵还未来得及碰到他,花飞雪的剑就挥将过来,半路上只好收回动作,身子往后一仰,眼前一柄银色长剑掠眼而过,只见花飞雪一袭白衣凌空而来,一剑落空之后,左手又挥起一掌直击向他的天灵盖。
八卦掌独有的掌风厉厉作响,秦叔叔侧耳听着,发现花飞雪将他所传授之武功融会贯通,剑掌合用,不由大为欣喜,赞道,“东君剑配八卦掌,不错不错!”
这套八卦掌是桐城派弟子习武的根基,秦叔叔很早就把它传给了花飞雪和洛千夏。看起来招式简单,但其实那七七四十九个掌式可以根据个人潜力和应对变化无穷,既是基本功,又是一套上乘掌法,能发挥多大的威力,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天分与修为。
杜良辰弯腰在半空避无可避,猛地把手中石杵往上一抛,双手撑地,抬腿用膝盖隔开了花飞雪这一掌。原本以为她武功平平,只是轻功不错而已,哪知这两招虽然力不惊人,出手却是快且周密的,若不是他多年来对敌经验丰富,在电转之间得以应对,必定是要被她的掌风所伤。
秦叔叔站到西侧屋角处,倾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发觉接下来花飞雪的速度慢了些,显是内力不及对手,渐渐落了下风。仍然是剑掌合用,具体用什么招式就听不出来了,但是依然不疾不徐,剑风喝喝,错落有致。不得不说,她的确是根练武的好苗子。可她根基不深,终究不是杜良辰的对手,支撑不了太长时间,秦叔叔上前一步,扬声又道出一句剑诀,“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
花飞雪心思敏捷,再加上大致上已领会了这套东君剑法的精髓,第二招也是得心应手,依照剑诀挥手抖了抖剑柄,以此来测试手中长剑的柔韧度。剑身发出鼓鼓之声,竟似如藤条一般可以随意弯折,花飞雪微微吃了一惊,心想,秦叔叔这把铁剑看起来破破烂烂,没想到竟是一把极其柔韧的宝剑。来不及多想,杜良辰挥着石杵又攻上来,花飞雪一挑剑柄,延续前面飘逸轻盈的剑风,看似要刺向他的右手,半空里却忽然改变剑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剑尖往杜良辰的背心刺去。
杜良辰忙轮出石杵去挡剑,却见花飞雪忽然俯下身子,猫腰绕到他身前,斜喇喇抽回长剑,直直往自己心窝刺去。
“好一招,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啊!”杜良辰也明白了那句剑诀的精妙,忍不住赞了一声,双脚一加力,整个人倒立着跃到半空,一边躲过花飞雪的攻击,一边挥出石杵缠住她手中的长剑,这一招动用了八成内力,再落地时已用左手扣住花飞雪颈部脉门,说,“姑娘好资质,学得也快,可小杜我是来办正经事的,可没时间陪你玩了。”
花飞雪知道有秦叔叔在这里,自己决计不会有事。虽然受制于人,却半点儿也不紧张的,当下扬唇一笑,说,“杜公子这就怕了吗?难道你就不再想见识一下东君剑的第三式?”
杜良辰正待要说什么,秦慕阳忽然道,“飞雪,你的天分比千夏高,这样的时机也是可遇不可求,你看好了!”说罢纵身一跃上前掰开杜良辰的手指,随意往后一折,一边踢腿攻向他下盘,这一系列动作出手极快,看似招式平常,其中却蕴含了深厚内力,杜良辰忙借力在空中翻了几翻,否则一根手指非折断了不可。杜良辰没想到眼前这瞎眼老者动作竟如此之快且准,心想今日恐怕不好在他手下脱身了。面上却还是嬉笑自如的样子,说,“当年名震江湖的逍遥剑客秦慕阳果然名不虚传,小杜佩服!”
花飞雪在一旁看着,见秦叔叔掌风喝喝,掌掌切中要害,对八卦掌的领悟又深了几分。毕竟过去习武都只是在山里研习招式,即使对打也只是同门间互相拆招,并不真打,极少有机会临阵对敌。此时亲眼看见两大高手近身相搏,当真是开了眼界,受益匪浅。
秦慕阳一心速战速决,就在他双掌齐发要一举击败杜良辰的时候,窗外半空中忽然响起串串铜铃声,叮叮铃铃如翠珠落玉盘,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声音忽高忽低,好像就近在耳边,下一秒又像是远在百尺之外了。这时一个男声自半空中响起,似曾相识,磁性动人,深处笼罩着一种邪魅,想是在一旁静观了许久,可是满屋高手竟无一人觉察,沉沉说道:“东君剑与八卦掌倒也寻常,不过这姑娘处变不惊,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杜良辰听到铃声,神色一松,眼底浮现一丝恭敬之色,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秦叔叔说,“我们宫主来了。——秦慕阳,我敬你是前辈,武功好,不愿亲眼看着你送命。一会儿赶紧把冰镜雪莲交出来吧,我会帮你说两句好话的。”
秦慕阳眼盲,看不到窗外的情景,却能听到铜铃飒飒,声声诡怪,侧耳听着四周动静,当下也未答话。
窗外迅速闪过几道人影,转眼无踪,有如鬼魅。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隐隐约约透出些诡异的深红色,铃声不止,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熏香。
花飞雪怔了怔,心底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抢到窗边往外一看,只见面前仿佛有片深红色的海洋,波涛涌动,鼓鼓作响。窗外交相辉映的雪光和月光正在一层一层消失不见。花飞雪举起长剑往前一劈,黑暗中透出一丝光来,细看之下,竟是几个蓝衣侍女扯着深红色的布匹,将这栋房子一层一层包裹起来,红布边缘用木杆穿着,大旗一般,猎猎作响,杆头处系着数串铜铃。
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不断从半空中传来,方才花飞雪用剑削开的缺口转眼又被外层的红布罩住,眼前渐渐又是一团漆黑,间中透着浓重的红色。花飞雪只觉这情景诡异难言,知道是冥月宫的援兵到了,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扬声道,“冰镜雪莲是我历尽艰辛得来的,却被你们抢了去,如今留下一片花瓣给我也不行么?——你们冥月宫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她的声音很快被半空里传来的泠泠之音所淹没。此时,整栋屋子就像一枚被红色布匹缠绕起来的蝉蜕,一丝光都透不进来。隐隐透着诡异红色的黑暗中,花飞雪忽然腰间一温,身后传来雾气一般熟悉的熏香。
她一向自诩轻功不弱,如今有人无声无息地欺到了身边,而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真真形如鬼魅。大惊之下,花飞雪猛地回过头,一团漆黑中,唯有那人的眼睛亮如寒星,瞳仁极美,四周仿佛镶着一圈花边,四目相对间,花飞雪心中一震——那样的目光,似笑非笑,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妖邪之气,却又极澄澈,宛如飞星入海,水花四溅。
——难道是他?
这双眼睛,这样的气息,莫名就让她想起那日悬崖边的红衣男子。他在暴雨般的暗器中救下了自己,又将她掳到冥月宫,夺走她千辛万苦摘下来的冰镜雪莲。不过是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有种山长水远的恍惚之感,想起那晚他就是这样抱着自己,怀里有淡淡的熏香……黑暗中,花飞雪莫名面上一红,哪肯就这样任他环着自己,抬手一掌劈了过去,他动作极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力道却很大,花飞雪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身子就已经被转过半圈,他自后抱着她,下巴枕在她肩膀上,声音如石击细瓷,深沉中带着清澈,却透着轻佻,说,“姑娘,还记得我吗?”
他的气息似有若无的缭绕在耳边,幽芳如兰,花飞雪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接近过,只觉耳垂微微发麻,当下脸颊更如火烧,狠狠挣扎了一下,却挣不开他。这时,忽听“砰”地一声,黑暗中火星一闪,短暂的光亮中,依稀可见是秦叔叔举着案上烛台攻了过来,红衣男子不知用何兵刃挡了一下,一时间撞得火花飞溅。
四周很快又暗了下来,花飞雪感觉扶在她腰间的手似乎移开了,身侧穿来打斗的声音,动作极快,激起喝喝风声,衣袂翻飞中夹杂着窗外的铃音,黑暗中格外清晰。花飞雪想帮秦叔叔,又不该如何下手,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想把剑扔给他,却又怕给那人抢了去,不过秦叔叔的武功在当世高手中屈指可数,想来不会输给一个年轻公子。就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忽听屋角处传来木器碎裂的声音,似乎有人被打飞出去,砸断了桌案,木屑四溅,黑暗中花飞雪躲闪不及,一块木片刺进了指尖。
可是当下也顾不得这些,黑暗中不知秦叔叔是胜是败,花飞雪扬声问道,“秦叔叔,你怎么样了?”
这时,忽然有人捏起她的手指,稍一使力,嵌在肉里的木片便哧一声飞了出去。十指连心,这样陡然一痛,花飞雪没有防备,忍不住呻吟一声。那人自后将她环在怀里,动作轻佻且温柔,捏着她的手腕说,“你的秦叔叔没事,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你的手很疼吗?”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就将她的手指含进口里,轻轻吮吸指尖的伤口。花飞雪身子一震,一种陌生而酥软的感觉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想挣开他,却使不出力来,这时他的手滑进她怀里,拈出一片巴掌大的白色花瓣,动作极轻,冰镜雪莲的香气四散在空气里,他在她耳边说,“这花瓣我拿走了。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注:
1)出自《楚辞》中的《东君》篇,作者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