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子好,懒散,但却有着别人没有的,随遇而安的沉静。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耐心,面对自己离奇的到来,面对这个与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面对他这个古怪得没有谱的仙医,她竟然能在不需要任何缓冲的情况下,接受,适应,并开始自娱自乐。
她明明对一切都很好奇,可是,她从来不问颜卿。她是个问题宝宝,但同时,她也是个聪慧的女孩,她懂得旁敲侧击,懂得通过别的渠道,来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懂对面对不同的生灵,使用不同的方法,与其沟通,融洽,并慢慢的成为朋友,为之利用。
刚到的那几天,她非常沉默,但她没有清闲,她的眼睛,总是在不停的四处张望,凝神倾听,将竹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探究一遍,然后,将自己得获得的所有信息归类,自行处理,并得出结论,进而论证。
后来,她对颜卿的医术很有兴趣,尽管从来不说,但她总是留个心眼,默默的看,悄悄的学。渐渐的,人也开始变得调皮捣蛋,经常惹些小祸,但又不至于令颜卿来罚她。
她总能在自己快要踩到颜卿底限的时候,迅速的收回脚来,并且,用行动证明自己能将烂摊子收好。
她是那样的简单,但却总能表现得多变复杂。她是这样的普通,但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颜卿坐在水池边良久,终于,想通了,今晚他会失态的原因。
他孤单得太久,佛牙山也冷清了许久,日复一日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因为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的出现,起了波澜。
而他,仿佛魔怔,因此动心。
心神荡漾的一霎那,却需要亘古的时间来来平息。这点,颜卿是没有想到的。
清水缓缓的,沿着崖壁缓缓往上流到水池的上端,然后,才象这里有了地球引力一般,叮叮咚咚的往下坠。水池满了,水流向下时,激荡着水面,有水珠跳起来,落下时,有的在外面,有的在里面,将水面,又激出各种细小的涟漪。
落到水池外的水珠,总是在某一个高度,就神奇的消失了。水池外围的地面,总是干爽的,没有苔藓,没有水迹。但在离水池十步远的地方,却湿湿的,上面,长着许多小草小花。
这里,原本是没有这些植物的。
阮依依来到悬崖住之后,觉得无聊,总是会捣鼓这里的一切。她总是要求灵鹊在这块地方方便,灵鹊被她吵得没法子这才傲娇的拉过几泡屎。却没想到,里面有种子,竟自生自灭的长起了第一株小草,灵鹊觉得有意思,便主动来这里方便。
不知不觉的,这里竟然成了一小片花园。
阮依依时常会蹲在这里,拿着小剪子,剪剪这,理理那,然后,又松松土,浇浇水。彩虹有空,也会特地的来照料,将身上的七彩光芒当阳光使,给它们足够的日照。
有了阮依依的照料,这些小花小草们越发的生机盎然,小小的篱笆,还是阮依依亲自编好竖在这里的,上面爬满了各种颜色的牵牛花,每一朵上面,都滚着细小的水珠子。
颜卿刚平静下来,站起身准备回屋时,突然看到这片花草,竟站在原地发怔。
“师傅,你的生活太没有情趣了。灵鹊虽然跟你亲,但他也经常出去玩,你身边竟没有个长期相伴的活物。就算你嫌活物吵你,也应该种些花花草草,它们很安静的,但有它们陪着,你不会寂寞的。”
这是阮依依在某一天刚松完干,拿着沾着泥土的小铲子,看着颜卿背着竹篾箩筐,踩着那虚幻的山风飘摇而来时,对着他,振振有词的,说的话。
那时,颜卿并没有在她身上花时间和精力,他将她关在这悬崖之上,在这个空间之内,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当他听到阮依依说这话时,他有些嗤之以鼻。他是什么人,他是仙医,是颜卿,他会怕寂寞。他要的,就是清静和孤单,这才是能足以令他修行成仙的元素。
可是她,竟然怕他寂寞,特地的种些花草给他。
颜卿现在再看这些花草时,他竟不再是这样的心态。什么时候改变的,他真得不知道,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每天醒来都掀帘看看那个睡得象小懒猪的女孩。采药回来时,总是会忍不住的在对面的主峰慢下脚步,静静的期待片刻,希望会突然看见她风一般的身影从竹屋里跑出来,然后惊讶的看见他的身影,远远的,隔着空空的悬崖,拼命的挥手,叫他快点回来休息。
颜卿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词,叫下午茶。
尽管,每次阮依依都象犯毒瘾似的,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里,坐在某处开始神经质的说着下午茶里该有的点心,颜卿还是不明白,为何下午茶里,应该有咖啡、奶茶、西点还有薯条这些他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唯独,没有茶。
阮依依不是个勤快的人,她也不是好心想要照顾他。但只要一到她嘴里所说的,下午茶时间,她就会开始变得忙碌。
悬崖上没有其它食物,她会把竹屋里所有的小碟子都拿出来,将唯一的一把竹椅和茶几搬到这小花园的边上。她把颜卿要求她每日服食的药丸,在碟子里摆出各种图案,然后,再拿几根银枝绿花做装饰,接着,什么都不做,喝一口水,吃一颗药丸,叼着银枝绿花,对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开始哼哼哈哈的唱了起来。
假如,这个时候,正好颜卿归来。阮依依一定会热情的招呼他,要他一起来。无论颜卿用多冷的脸,多坚定的背影面对她,阮依依也从不恼,下次,再遇见,她依然会这样热情的喊着他。
一想到这里,颜卿笑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阮依依坐在这里喝着她的下午茶,然后看着旁边小花园的牵牛花,望着它,深有感触的说道:“唉,你清晨开花,可是我总是晌午才醒。每次想看看佛牙山的牵牛花开花是什么样子,却总是起不来……牵牛花,你能自己走路走到我里屋里来,在我床边开一次给我看么?”
颜卿笑,一是为她说话时的傻气所笑,她实在是太可爱了。二是,他很想告诉她,佛牙山的牵牛花,只在月光下盛开。
今晚,月色不错,已经爬藤的牵牛花,个个都抬起了小脸,巴掌大的花,开得璀璨,开得热闹。
“刚才推她太猛了些……不知道会不会伤了她。”颜卿的心里,犯起了嘀咕。阮依依的身体,他最是明白,他也很懊悔,当初剪纸人试药,使附灵术时,为何没有多个心眼看看这灵魂是否是完整的。结果,因他,阮依依生存在这里,颜卿自知自己不是个会照顾女孩的男人,她能跟着他在悬崖上生活,他很感激。
当然,上次她逃跑的事,在此刻,颜卿自动忽略过去了。
颜卿想过,自己为何要因为她逃跑而生气。灵鹊也很生气,不过灵鹊气的是,她竟然敢不听话的逃跑,令别人以为他们虐待了她。而颜卿气恼的,很有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很恼火,阮依依竟然不象齐浓儿,还有佛牙山其它生灵那样喜欢他,粘着他。她象逃命似的要逃出这里,她简直把他当成了恶人。
刚才,他只顾着逃开那无边的幻想,将她推开时,他分明听见她的惨叫声。颜卿竟有些害怕回去,再怎么说,刚才是他不对。
她和他肌肤相亲,她如婴儿般,纯洁的睡着了。而他,竟然心猿意马。就冲着这点,颜卿开始瞧不起自己。
颜卿侧耳听听,里屋里,没有声响。但他,还是纠结了一下,在小花园旁边来回徘徊。
终于,颜卿在一篱笆的牵牛花中,挑了几朵,开得最大最漂亮,颜色最鲜艳的牵牛花,拢成了一小把。他怕上面的水珠不够多,显得不够娇羞,又从水池里,弄些了水洒在上面,见晶莹一片,这才喜滋滋的捧着,走进了里屋。
刚一进屋,就看到天火从炼丹炉里飞出来。他好象要跑出来找颜卿,忽然看见颜卿捧着花进来,天火呆在半空中,颜卿迅速将花藏在身后,瞪着天火,发怔,无语。
天火不会说话,只能不停的在空中不停的飞舞着,利用动作和形状,告诉颜卿,他感觉到里屋有问题。
颜卿吓得把牵牛花一扔,冲了进去。
竹床,已经开始冒着火苗,竹子被加热后,噼哩叭啦的响,但没有烟,所以,颜卿进屋时,没有发觉到哪里不对劲。
阮依依,整个半身已经伸出了窗子外面,看上去,她好象在欣赏外面的风景。但颜卿一眼就看见,阮依依的头发丝,已经结冰。
“天火,快收火!”竹床上的火,应该是阮依依体内的火产生的热量,将竹床点燃的。
颜卿只顾着跑出去,忘了,阮依依离开了他,刚刚降下来的温度很快就上升。因为是内火,是自焚,阮依依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她以为正常了,却不知,她轻易的将竹床点燃。
天火来到火苗的顶端,开始快速的旋转,在空中形成一个旋涡气流,将火苗全都吸了进去,由他自行吸纳。
很快,竹床的火灭了。
颜卿上前,将阮依依从窗户上搬了下来。她探出窗户外面的身体,已经冻僵,但因为内火的原因,没有探出去的身体,还是滚烫的。
颜卿将她抱住,阮依依滚烫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凉,而被冻僵的那部位,竟开始解冻了,滴滴嗒嗒的,头发上流着水。
天火又在空中飞了一段,颜卿看见,无奈的摇头,说:“她是纸片,容易被烧成灰烬,但不会冻死的。”
天火又动了动,颜卿点头,说:“当初我以为有炼丹炉隔着,她不会有影响,没想到她身体这么弱,到底还是被你点燃了。幸亏发现得早,否则……”
否则,突然哪天一醒来,就会发现炼丹炉旁边有一小堆灰烬。风一吹,阮依依就烟消云散。从此,颜卿没有了她,不知要错过多少年,才可能再有动心之时。
天火愧疚的看着阮依依,他对阮依依的出现有所了解,但他没想到,自己险些杀死了她。当他看到颜卿怀里的阮依依渐渐的醒来,奇怪的看着他们时,天火很想上前问候她,但他不敢,只能隔得远远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