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阳暗自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古只有收钱赖账的艺馆女子,却从未出过逼人收货的,此事百年难得一遇,就被他项阳在这么倒霉的日子里遇到了。
当项阳骂渺烟是泼妇时,阮依依看见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痛心。阮依依想替她说两句话,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毕竟,听上去,这事纯属个人隐私,既是买卖关系又是感情纠葛。她是个外人,在他们眼里又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是不够格来主持公道从中调解的。
“师傅,你帮帮她。”阮依依转而央求颜卿。
项阳已经是七窃生烟,这个时候能令他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下来的也只有颜卿。而且,阮依依看得出来,渺烟更害颜卿。
颜卿一直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事。项阳长期混迹在艺馆里,迟早会惹上情债。他本不想管,让项阳吃吃亏,以后长长记性别再这样随便。
可是阮依依开了口,颜卿便不好再装糊涂。
“既然渺烟姑娘登门拜访,进门就是客,还请姑娘起来说话。”颜卿说话斯文,但他惯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嗓音冷清,所以无论他多有礼貌,在别人听来,都象是威胁。
渺烟果然不敢再跪,连眼泪都缩了回去。她背过身去,整整礼容,这才又冲着他们福了福身,抱歉的说道:“奴家方才失礼,让二位爷和妹妹见笑了。”
“不碍事的,都怪我师叔在外面惹得风流债太多。你也不是第一个来的,前些日子才打出去几个。”阮依依玩心大发,摇头晃脑的故意编排项阳。说这话时,她已经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里歪七扭八,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
颜卿知道她故意落井下石,所以不甚在意,可把项阳急得直冒冷汗。扭头再看渺烟,只见她眼眶发红,泪花儿在里面一个劲的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项阳真想把自己的腿打断,然后坐到轮椅里让渺烟看看,假装不能人事,逃过这人情债。
颜卿抬头瞧了瞧天色,先前他和项阳等阮依依醒来才一直未用午膳。如今被渺烟一闹,早就过了时间。他招手唤来小四,吩咐他们为阮依依重新准备一碗红枣粥和糕点后,这才委婉说道:“姑娘如果只是来请项阳收货,还请回去。等出了元宵,我自会让项阳去艺馆与管事商量此事。若姑娘另有隐情,还请道明……我这徒儿身子不太好,再不用膳,会胃疼。”
好好的,阮依依变成了挡箭牌。
“求大公子做主,就让国师大人今日就收留渺烟吧!”渺烟一听顾不得害臊,急急叫道:“渺烟求大公子了!如果大公子不替渺烟做主,渺烟宁愿死在这里!”
阮依依觉得自己真得太聪明的,她竟然猜对了――渺烟这次来,不是收货就是寻死,如今她两样都齐了,全被阮依依猜中。
颜卿气得差点拂袖而去,背过身去不再理她,项阳也被渺烟的豪言壮语惊得外焦里嫩,唯独阮依依对这戏码很有兴趣,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只等着看渺烟是不是真得非要项阳收货。
若是项阳不收,她当真要在国公府寻死?
渺烟哀哀的望着项阳,见他嗤之以鼻,根本连她的头发丝都不愿意碰。颜卿更是鄙视她,不把她当疯妇打出去已然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阮依依待她倒也和善,但渺烟看出她对****一事并不明白,只是好奇。颜卿和项阳只把她当小孩看,就算她要帮她,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如此一来,她再无退路。
渺烟轻轻的跪了下来,对着项阳又是瞌了三个响头:“渺烟今儿早喝了壶黄酒竟醉了,跑来国公府撒野……国师大人不怪渺烟是渺烟的福气……渺烟就此拜别……”
说完,便站起身,毅然决然的转身走了。
阮依依傻坐在那里,忽然觉得,这出戏未免也太虎头蛇尾了吧。如果她是渺烟,一定要在这里血泪控诉一番,然后使出九阴白骨爪把项阳抓得体无完肤,泄了这口气才会离开。
渺烟明明没有喝酒,却自认酒醉闹事,临走时她委屈的样子,不象是装出来的。
难道,她真得会因为项阳不收货而去寻死。
阮依依想着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看渺烟那淡紫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阮依依突然从椅子里跳了下来,快步跟了过去。
颜卿听到声响,回头找人时,阮依依已经跑了出去。他不放心,跟着她。项阳刚才闹得稀里哗啦的前厅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跺跺脚,追着颜卿的背影往外跑。
渺烟捂脸轻啜,对国公府地形不熟,所以跑得不快。她前脚跨出国公府的门槛,阮依依后脚就跟了上来。她看见渺烟哭得跑下台阶,立在街中央发呆,越发觉得事情不妙,急忙上前拉住她,问:“渺烟姐姐,如果你有苦衷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阮妹妹,谢谢你喊我姐姐……你命好,有大公子和国师捧在手心里疼爱,姐姐……今生今世怕是没有这个福分……阮妹妹还是回去吧,万一冻出病来,只怕又是渺烟的错。”说完,渺烟就把阮依依往国公府那推。
正巧颜卿也赶了过来,他刚要伸手接过阮依依,渺烟突然后退两步,转身,冲着街边那坚硬锋利的墙角撞去。
“不要!”千钧一发时,阮依依不知哪来的爆发力,她仿佛脚底生风,竟直直的冲到了渺烟的前面。
渺烟收不住脚,全身扑向阮依依。阮依依只觉得自己的背狠狠的撞向了那尖锐的墙角,痛得差点昏了过去。
项阳刚走到府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阮依依痛得连叫都没有叫出来,整个人便失去了力量,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颜卿一把推开渺烟,刚想把阮依依带回府查看伤情,却发现她一只手死死的拽着渺烟的袖口,奄奄一息:“师傅……别扔下她……她真得会,咳咳咳……会寻死的……”
渺烟没料到阮依依会用身体挡住她,当场吓得瘫坐在地上,只会嘤嘤哭。项阳见状,冲了过来,抬脚就要踢渺烟,却被颜卿挡住:“带她回府,安置好了再过来。”
说完,便抱着阮依依回国公府。
渺烟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项阳将她夹在腋下又带回了国公府,将她直接扔进了柴房里,又吩咐小四找来几个小厮守着,这才垂头丧气的来到颜卿和阮依依住的竹屋。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几次想敲门都没有胆量,犹豫不决时,传来颜卿的声音:“进来!”
项阳进去时,床上的纱帐已经放下,满屋子都是药膏的味道,知道颜卿刚给阮依依上好药,便赔笑问道:“傻妞……她……还好吧?”
“师叔,我没事。”阮依依刚说两句,就咳得厉害。
渺烟一心寻死,用全身力量往墙上撞。阮依依挡她,不偏不倚的被她撞在胸口上,肋骨断没断不好说,反正现在阮依依只要想说话,就气喘得厉害,不停的咳嗽。
颜卿听见阮依依咳嗽,转身掀帐进去,帮她顺气。项阳不敢打扰,恭敬的背过身去,只等着颜卿侍候完阮依依得了空再来教训他。
“胸口还闷吗?”颜卿的眉都快打成死结了,他真得很讨厌渺烟,假如不是阮依依求他,他绝对不会收留渺烟。
阮依依怕颜卿会找渺烟麻烦,假装轻快的点头:“嗯。”
“躺下休息好吗?”
“疼……”
阮依依伤了腰和背,不能平躺,胸口又被撞了个正着,根本不能趴着,侧躺时,又不知碰到了哪里的伤,痛得她哇哇叫。
本来她就因为颜卿不戴夫妻扣的事心里闹着别扭,现在被渺烟伤了,左右不是,不能好好休息,心里愈发的郁结。颜卿看着她束手无措,阮依依看着他不由的冒火,也不管项阳在场,开始发脾气,胡说八道起来。
“反正师傅也不喜欢我,不如趁现在让我死了罢了。”
“你不是不戴红绳嘛,这珍珠我也不要!扔了扔了!”
“渺烟姐姐主动来府里逼人收货,哪天徒儿也学学,反正也长大了,趁早嫁了还能找个好相公,何苦待在这里惹人讨厌!”
眼见阮依依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越说越生气,越说越过分。颜卿又怜她受伤疼得难受无处宣泄,也不拦她,只是细声细语的哄着她。苦了项阳,没有颜卿点头不敢离开,可是站在这里就象两头烧的蜡烛,别提多难受。
阮依依说得激动,忘了自己的腰、背和胸口都受了伤,不能激动。不过大声嚷嚷了两句,就牵扯了伤,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泛着泪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软绵绵倒了下来,昏过去了。
刚开始颜卿听到阮依依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放心不少,忽然间安静下来,赶紧的开始望闻问切。所幸阮依依只是一时气息不紊,并没有伤及根本,这才安心。
颜卿隔着纱帐审问项阳:“你与那渺烟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还不是客人跟艺娘的关系呗!”阮依依痛归痛,闲事还要管。她听见颜卿质问项阳,不等他解释,便振振有词的说道:“师傅,你没听到渺烟姐姐说的,是师叔买了又不去收货,所以人家才寻上门来,要师叔赶紧收货嘛!”
这么简单的事实,他们两个大男人还不明白?连她这个小姑娘都懂了。
帐外传来阵阵咳嗽声,天干物躁,个个都喉咙上火,拼命咳嗽。
颜卿伸手拍了阮依依的脑袋一下,不许她再乱插嘴。
“你打算如何处理?”颜卿问项阳。
“我已经把她关进柴房里,派人看着,只等师兄发落。”项阳果断把皮球踢给了颜卿。
谁叫他那天手痒去参加了艺娘的竞投,花了大价钱又没收货,竟被人逼到家里来了。现在,不管他收不收货,渺烟都应该不会放过他。但假如是颜卿出面处理,渺烟就不可能有二话。
阮依依在帐里面贼笑着,这项阳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把这棘手难题扔给颜卿,自己甩得干干净净,两袖清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