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方平这才知道原来阴屠的罪恶古已有之,姬飞峰并没有说清这一点,他问道:那你们一定知道怎样修复这张图了?
巫咸苦笑道:此图是息壤所制,虽然是由我们炼成的,但内中的奥妙我们却也了解甚少。据说当年此图之所以战胜了阴屠还是沾染了人帝的血才发挥了它的威力。但当时的黄帝早已死了,现在人界无帝,谁有这个天质,恐怕我们也很难知晓。
不知为什么,席方平想起了当年干将莫邪以血祭剑的故事。
巫咸道:不错,但凡好的宝剑必须以血来祭……
席方平没有想到自己心念所动之处已被十巫医洞察个清清楚楚。
巫咸接着说:铸剑以血来祭,杀敌以血来祭,除魔更要以血来祭,涿鹿之战空前绝后,可惜我们十个老儿苟且了一番,未曾目睹当时的战况,到底人帝是如何以血祭剑发挥出此图的威力,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席方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问道:除我之外,姬飞峰他们每一个人见到此图必会七窍流血,我还看到血滴于图上被吸了进去,难道此图的威力真要以人血来祭吗?圣人求剑才以血而祭,剑则有非凡的灵气,剑若求己之威力,需人血以祭,此剑必为邪魔。不知这乾坤八卦图是我们要寻求它的威力,还是它自己也要需求自己的威力,若是后者……
席方平不再说下去了,一时心中所想便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未曾想到竟然怀疑乾坤八卦图也是邪魔。面对十巫医,席方平后悔不已,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呢,但一切已晚。
本来还十分平静的巫咸听了此言,眼中闪过一道惊恐,虽然面部表情还是十分地安祥,但席方平可以看出他的内心起了一个不小的波澜。
与此同时,席方平的耳朵里仿佛也听到每一个巫医都是极为不安地抖动了一下。
过了片刻,巫咸才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能问到此处,看来陈抟的徒弟姬飞峰倒也没有认错人,这个问题我们一定会回答你,不过在这之前恐怕你还得受点磨难。
席方平大惑不解,此图的威力如何与自己是否要受磨难难道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巫咸接着问道:说实话,你相信自己就是他们所要找的人吗?
席方平愣了,在他的印象中,姬飞峰要找的人一定是个大英雄,一个能够力挽狂澜,救人界于水火的圣人,那几乎就是一个神,他其实并不是很相信的,心中一直存在着这样的疑惑,于是他答道:我不相信。
巫咸的表情并不惊讶,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还是来了,还是希望这张乾坤八卦图能发挥出它的大道法力,能够消灭阴屠?
席方平点点头。
巫咸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因为你的仇恨,我刚才已说过了,有时候仇恨也许并非一件坏事,只是看你如何对待。你的仇恨越强烈,你的信心就越大,你就越要完成这次的使命,你也就越是那个人。
席方平苦笑了一下,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仇恨到底有多大,自己的信心到底有多足,但他的确希望能够完成杀死阴屠的任务,为父报仇,至于自己是不是那个人他倒是满不在乎。
巫咸好象再一次看出来席方平内心所想,他接着说:可是在你的梦中,你的父亲却要把你杀了,是不是?
是的,席方平中龙人之毒昏迷不醒之时,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变成了邪人,手拿邪刀向他挥了过来,那时,他已经感到了死亡的轻松,但内心深处的确有一丝不甘,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更不甘心一个邪人父亲的诞生。
巫咸突然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你想杀了你的父亲,对不对?
这句话象钢锤一样重重地砸在席方平的心里,他一下子产生了对自己的恐惧,在他的耳边不时地响起父亲的嚎叫之声,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手里拿着闪亮的邪刀,邪刀上流着父亲的血,邪刀上映着自己两只充着血的眼睛,凶神毕露的席方平,杀了父亲的席方平。
十巫医似乎在这一瞬间同时说话了,说得也是同样的话,问话:对不对,对不对……
席方平举起了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十巫医那质问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具有穿透力,穿透了席方平两个耳鼓,更穿透了他的内心。
席方平开始了嚎叫,这声音是无意识的,是人界中的最无力的声音,但每喊出一声,他就觉得内心更加刺痛:不对,不对……
声嘶力竭地反驳着自己的内心,席方平的气力在逐渐地消退,声音变得沙哑,到了后来,他听到的声音中只是一个字,对!
当席方平意识到自己说得是“对”这个字时,他吓坏了,立即停了下来,惊惧地看着面前的巫咸,巫咸显得很平静,也在看着他。
席方平转眼看了看周围的巫医,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席方平浑身颤抖着:我……
巫咸道:不错,你说你要杀了你的父亲。
席方平狠狠地摇着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么说的。
巫咸沉着脸:你的确是这么说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包括你自己,你应该相信你的耳朵,更要相信你的心。
席方平抖动着双唇说:我的心,我的心是这么想的。
巫咸点点头:对的,不过其实你要杀的不是你的父亲,是那个与你父亲长得一样的邪人。
席方平这才松了口气,但巫咸还在说:可是面对一个与你父亲长得一样的邪人,你动得了手吗?
席方平大口地喘着气,片刻后,他咬着牙说:为了杀阴屠,我可以先杀了这个长得和我父亲一样的邪人。
巫咸笑了:真的吗?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真的会这么做吗?
席方平语塞,他看着巫咸。
巫咸道:现在闭上你的双眼,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席方平真地闭上了双眼,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道白色的光。
邪刀沿着席方平的头皮掠过,几缕断发被邪刀的劲风吹起,然后又慢慢地从他的眼前飘落。
邪人席大路还刀入鞘道:你不怕死?
席方平摇摇头:不怕,图也不会给你的。
席大路点点头:好的。
说完,只见他上前一步,蹿到了席方平的侧身,伸出手来抓住了席方平的后衣领子,手臂一甩,早已把席方平向着旁边的魔狱谷扔了下去。
邪人的力量果然很大,席方平整个身子在半空里翻转着,直直地向着那邪恶的魔狱谷中坠去。
这一次,席方平睁大了眼睛,他想看一看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但这样的愿望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过于奢侈了,席方平的眼前是一个旋转的世界,他可以看见漆黑冰冷的崖壁,也可以看见火红的天空,还可以看见闪动着邪刀与密麻的邪人。但这一切都在转瞬间交替着,令他眼花缭乱,让他再一次晕了过去。
席方平并没有真的晕过去,他只是被摔得一下子失去了知觉,一种本能让他感到被人架了起来,拖着他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程,然后再一次重重地扔在地上。
肉体与地面的冲撞让席方平再次清醒,他被扔在一间充满了红晕的屋子里,这红晕中是炽热,烤得人身体无法忍受的炽热。
席方平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铁制的床,下面点着火,那床已发出通红的颜色,床上的热浪将床后站得人显得更加狰狞恐怖,那正是席大路。
席大路问道:最后一次机会,做个邪人还是做个死人,你可以自己选择。
席方平看着这个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的父亲,他笑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父亲宁愿是个死人也不会做邪人的。
席大路愣了一下,突然暴燥地说:笨蛋,死人还是要变成邪人的,你知不知道?阴屠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你以为你们能成功吗?
席方平苦笑着:不能,但是爹爹,我真的不想变成你那个样子。
席大路没有再说话,他背过身去,挥了挥手。
几个邪人上前来强硬地将席方平拖到了铁床前,不由分说就将他的外衣扒掉,将他架到了那个铁床上面,席方平没有半点力量,他知道即将受到什么样的痛苦,但就是这样,他还是紧咬住下嘴唇,力求让自己不出一点声音。
席方平以为自己是一个硬汉子,他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象父亲那样的硬汉子,但他毕竟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当****的身体碰到炙热的炭床上时,那刺心的疼痛伴随着皮肉的焦糊味而来。席方平想到挣扎,但他的确是动弹不得半点,而那几个邪人似乎还意犹未尽,而双手按在席方平的身上,将他的身子来回地在铁床上翻滚,搓揉。
那痛苦的感觉使灵魂差点死去,骨肉变得焦黑,席方平感到自己生命真的到了尽头。他在疼痛之余,斜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席大路冲着墙背对着自己,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席方平的心碎了,他终于没有做得了英雄,他终于大喊了出来:爹爹,我给你图……
这一声喊叫撕声裂肺,席方平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冰窖亭中,这里一片宁静与清凉。但席方平的汗却下来了,湿透了整个身体,浑身有一种力乏的感觉。
在席方平的周围,那十巫医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一点也没有动,他们面带着微笑看着席方平。
席方平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
巫咸笑道:这种非人的折磨并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也不用自责。
席方平松了口气:一切都是幻像,对吗?你们在考验我?
巫咸摇了摇头,正色道:你以为这是你的梦吗?不是,这是真实的,你看看你的前胸,摸一摸你的后背。
席方平解下孝服,只见胸口处果然如炙烤后一样地伤痕累累,他用手摸了摸后背,情况也是如此。
席方平大吃一惊:可是我并没有觉得疼痛。
巫咸道:可是你的心在痛,对不对?
席方平只能承认,他的父亲竟然用酷刑在折磨着他,他当然会心痛的,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如此的。
巫咸接着说:任何肉体上的疼痛都无法与心痛相比,你的心越痛,那些酷刑就对你越起不了作用,当你的心痛彻底变成了仇恨的时候,你那个邪人父亲就再也没有办法折磨你了,你离着你的梦想就会再进一步。
席方平一愣:我的梦想?
巫咸点点头:忘记了吗?杀掉你的父亲,杀掉那个邪恶的阴屠。
突然之间,席方平看着面前的十个小老头,感到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更为邪恶的东西,这东西将人间最美好的亲情摧毁得荡然无存。
巫咸叹了口气:你一定认为我们在教唆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席方平木讷地点点头。
巫咸却摇着头说:你的父亲受阴屠的控制变成了邪人,你认为这样好吗?
席方平道:不好。
巫咸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泊也,而乱之首也。杀阴屠乃大道,敬死去的父亲乃小礼,孰重孰轻,你一个书生也应该明了。
席方平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前辈,请让我再见一下我的父亲。
巫咸愣了一下:你真的还想继续?
席方平郑重地点点头:我想我可以的。
十巫医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他们笑了,但笑得非常地诡异,仿佛是一种苦笑,无尽地悲伤:那并不一定。
席方平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突然感到一种无奈,他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脚下的地裂开了,自己整个身子如箭一般地掉了下去。
又是黑与白相错的通道,但这次的方向是直上直下的。
席方平在这令人眼晕的通道里飞速地跌落着,一下子摔到了那张铁床上,那种被火炽烤的感觉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袭来,还是那样的痛苦,仍然看着父亲背对着自己。
席方平的耳朵里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咬着牙,不发一言,终于,在痛苦中,他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席方平再次的苏醒,身上却没有了半点火炽的伤痕。但更残酷的刑罚还在后面。
席方平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被夹在了两个板子的中间,这两个板子有自己身体一般高,立在那里,其中一个板子上有一洞,正好露出了席方平的脸,也正好让席方平看见前面所坐着的席大路。
席大路慢慢地说:这些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你竟然还能醒过来,也不愧是我的儿子。
席方平惨然一笑:但你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你被阴屠夺去了心智。
席大路站了起来:胡说,阴屠赋与了我新的生命,怎能叫夺去心智呢,无知小儿,用刑。
席方平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但他清楚,更让人无法忍受的酷刑就要开始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要象个英雄一样地面对所有的灾难。
也许任何英雄都无法承受这样的酷刑,更没有人能够睁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遭受无以言述的创伤。
席方平是第一个人,也许他也是最后一个,唯一的一个。
只见两个邪人拿过一柄长锯来,立放在了席方平头顶,一前一后地开始拉锯起来。
席方平知道这样的疼痛比刚才那火床的煎熬还要剧烈十倍,但他已经准备着承受了,十巫医说了,现在的疼痛都是心在痛,当心不再痛的时候,他也就与面前这个邪人彻底断绝了关系,带着一腔的仇恨而得大道失小礼。
长锯在前后舞动着,头顶的木屑先落了下来,洒在席方平的脸上,席方平紧张地提着气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父亲,席大路此时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席大路闭眼的一刹那,席方平的心轰然地碎了,父亲闭眼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席大路闭眼只有一个原因,不愿见到长锯在儿子的身上来回拉动,有这样感情的人怎么能是一个邪人呢,席方平不相信,但他也知道这种不相信将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痛苦,他永远无法摆脱那种心痛的感觉,仇恨永远无法主宰他,他也永远不是十巫医所说的那个求大道而丢小礼的人。
与此同时,席方平的头顶一凉,他感到了那长锯的温度,但这只是一瞬间,随即而来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炽热,再后来,头里面似乎开始了铁锈一样的温度,那温度在持续着,而体内的炽热很快就转化成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
席方平感到头顶慢慢地裂开了,很快就到了双眼之间,此时双眼的距离被拉大了,席方平一边忍着痛苦,一边还想极力地看清面前这个罪恶的父亲,但已经不行了,席大路在逐渐地变成了两个,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
席方平努力地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虽然那声音的喊出可以疏缓现在所受的痛苦,但那只是一个弱者的表现。
这是残忍的一幕,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只能听见长锯与骨肉,与木板磨擦时所发出的刺骨的声音,时断时续,或尖或沉。这声音充斥着整个黑屋子,极其地恐怖。
长锯在这声音中到达了席方平的胸前,突然,席大路睁开了眼睛,他喊了一声:绕过心脏。
那两个邪人将锯锋曲折而下,绕过了席方平的心脏。
此时的席方平用一点残留地意识听到了父亲的喊声,他想笑,但肌肉已松驰。
锯锋曲折而下却遇到了更大的麻烦。疼痛成倍地增加,磨骨的感觉愈加的明显了。这明显不但来自于锯锋的偏折,更来自于席方平的铮铮铁骨。
软弱的席方平身体中竟然有着坚硬不可催的铁骨,这是席大路没有料到的,那长锯在两个邪人的手里断为两截。
如此反复地换了十八根长锯,方将席方平锯为两半,邪人将木板分开,席方平两半的身子扑然倒地,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是难以忍受的疼痛,还是站在面的的那个邪人父亲,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身为左右的席方平。
受尽磨难的席方平在冰窖亭里又一次苏醒,他躺倒在地面阴阳图的正中央,那道分界线恰把他的身体分成了左右对等的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