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的葡萄酒,嫣红,楼兰的楼兰玉,淡蓝。
葡萄美酒夜光杯,流光在月下波动,这是落日对楼兰国中的最后一点记忆。
但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现在的落日只想到一点,只希望一点,醉。
醉中生,醉中死。
自从那日与无颜比试后,落日便独自走了。那一场比武,他并没有败,但他即使杀了无颜,他的心也只能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喝下龙王妃的七日毒酒,落日便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败。他恨,恨无颜,更恨龙王妃。
一个他竭尽全力要保护的女人,一个他能为之战斗一生的女人背叛了他,他想不出为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归来的无颜,难道是为了那至尊无尚的楼兰皇位?
他不相信,但却不能不相信。于是便想不通。
想不通的人便想喝酒,喝下醉酒。
楼兰城外早已少有人烟,许多酒铺中早就没有了人,落日想喝酒的愿望也无从实现,他只能任坐下的乌龙驹随意信步。
落日拍着乌龙驹的脖子道:七日之后,你带我走到死亡之地,到时你就自去吧。到时候风卷黄沙,盖住了我的尸身,从此咱俩也算是两世相隔了。
就这样,落日在无限的落寞中漫无目的地走着,黄沙戈壁广阔无边,乌骑黄裳孑然独影。
这已是第六日了,落日已经感到了死亡的来临。
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死在心爱之人的毒酒之下,落日此时对任何人都恨不起来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是找个死亡的最佳地点。
看天空秃鹰翱翔,落日想起西南地方有天葬之说,他可不想死后成了某种动物的美味,所以还是找个地方为好。
但就在他寻找一个死得其所的地方时,他仿佛听见一阵低沉的嚎叫之声,凭着他在楼兰西域的经验,他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动物。
狼,狼群。
虽然自己是必死之身,落日也绝不想葬身于狼口之中。
他急忙拨转马头,欲返回躲开狼群,但他已经晚了。
回首之间,只见周围戈壁的坡顶之上,逐渐地出现了一个个动物的身影,他已落在包围之中。
那动物却不是狼,因为狼的身上不可能坐着人。
是邪人,一个个的邪人,武装着,跨下骑着一种极为奇怪的动物。
魔蛊兽。
落日从来没有见过邪人,也没有见过魔蛊兽,但他却早已听说过了。
据说中原无数小国都败在这支强悍的魔界兵士之手,他们浑身都被兵革所包裹着,凶猛异常,中原的各国军队在它们的面前总是占不到任何便宜。
邪人的刀与魔蛊兽的牙爪都流淌着中原人的血。
今日一见,虽然只有二十多只,但果然那种霸气已经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了,也无怪乎中原诸国不堪一击。
显然,这些邪人骑士并非大的部队,只是一小队,无意间与落日相遇。
但落日此时想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他想到了楼兰国,楼兰国的兵士虽然勇猛,但对付这些邪人的骑兵恐怕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不知道楼兰国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落日不禁叹了口气,慢慢地摘下了自己的银枪。
在他看来,现在显然是一种解脱,身为大将,英勇一世的楼兰将军,若真是死在一杯毒酒之下,那岂不是十分地丢人,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即便战死杀场,倒也不掩没自己的英名。
落日只是盘算自己到底能杀死多少这样的邪兵骑士。
这样想着,他突然发现身下的乌龙驹似乎显出一种胆怯之象,不禁对它说道:马儿,我死不要紧,让你陪着死就不太好了,但既知必死,所幸就死得英勇一点。
乌龙驹的确也是一匹良马,似乎十分地通人性,听得落日这么一说,突然间仿佛与主人一样勇气倍增,前蹄扬起,一声长嘶,这声音在广阔的戈壁都能传出多远。
落日心下大喜,知道此战当是他最后的战役,轰烈至死,死而无憾。
这马嘶之声仿佛也成了邪人骑士们进攻的号角,就听见长嘶之后,万婴齐啼,那魔蛊兽声音好似婴孩,载着邪人便向下冲来。
二十多匹魔蛊兽向着中间的落日齐冲下来。
这魔蛊兽奔跑起来并没有马快,但身体极为壮硕,所以奔跑起来,气势非同一般,盔甲之中,血口张开,利爪伸出,加上坐上的邪人邪刀挥舞,的确令人感到无名的恐惧。
落日知道从坡顶冲下来的这二十多只魔蛊兽,气势与力量绝对在乌龙驹之上,仅仅是一撞之势,足以令他从乌龙驹上被掀翻在地。
如此少了坐骑,那这场拼杀便更无胜算了。
落日久经杀场,心里倒不慌乱,眨眼之间,他已经看清了哪一只魔蛊兽会奔在最前面。
奔在最前面的魔蛊兽必然是他首先要攻击的对象,也是最佳的突破口。
落日凝神端枪,眼睁睁地看着群兽渐近,就在距离自己只有丈许的地方,银枪递出,闪电般地刺向那头魔蛊兽的头颅。
落日枪长,占了一定地便宜,邪人的邪刀虽然也很长,但还无法沾到落日的近前,枪尖早已到了魔蛊兽的咽喉之处。
落日这第一枪意在快,一招得手,先给对方来个下马之威,接下来的拼杀便会占得先机。
邪人也许是不知生死,但任何动物都会惧怕死亡的,如果见同伴瞬间倒下,它们的行动必然会慢了许多。
落日选的出手策略绝对没有错,他的银枪眼看着到了魔蛊兽的咽喉,那魔蛊兽仿佛也极有经验,竟然根本就不闪避,看来它对咽喉处包裹的铠甲极为信任。
但是落日意在一招得手,怎么会冒然地去枪刺他不知根底的铠甲呢?
这一招虽然快,但绝不是蛮力,落日手腕一翻,枪尖立即长移了三寸,顺着魔蛊兽的嘴便刺了进去。
这一变招急如闪电,魔蛊兽是根本反应不过来,坐上的邪人发现忙挥刀去架隔,却已经晚了,银枪的枪尖早已递进魔蛊兽的嘴中。
落日知道这一枪定会将这只魔蛊兽刺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异兽反应却也是极快的,虽然根本躲不开落日的银枪,却猛地一咬,竟然将枪尖咬在嘴中。
这时,坐上邪人的邪刀已砍在银枪枪杆之上。
落日还不及细想,大喝一声,双腿用力,坐下乌龙驹向前蹿进,借这一冲之势,枪尖猛地继续递进。
魔蛊兽虽然咬住了枪尖,但那利齿的坚硬与力道怎及得落日,枪尖早已绞碎了它的牙齿,正刺进脑中。
与此同时,魔蛊兽还没有倒下,邪人手中的邪刀却也顺着落日的枪杆滑向了落日前握之手,情形是万分危急。
撤枪,落日绝对不会的,那等于自掘坟墓。但邪刀在枪杆上滑出的火星都似乎灼到了落日的手背之上。
落日不愧是楼兰第二勇士,只见他双臂用力,猛地一抬,不但将邪人的邪刀磕走,枪挑魔蛊兽与坐上的邪人一齐飞了起来,甩在旁边另一只近身的骑士之前。
轰然之声,两个异兽与两个邪人砸在一起,摔倒在地上,由于气势极猛,在地上竟然滚出多远来。落日也借这一枪之势,飞马蹿出了群兽包围之中。
只一枪,刺死一只魔蛊兽,砸死两个邪人,只剩下一只无主的魔蛊兽慢慢从地上爬起。看似落日神勇无敌,轻描淡写,但落日心中清楚,这一切是危险之极。
如果慢了片刻,那邪刀砍手且不说,整个后背也会露给其它奔来的邪人之手,到时是非死即伤。
看来魔界的骑兵果然是难以对付。
落日凝神静气,手中的银枪如万朵梨花一般与众邪人战到一起。
第一个照面,邪人就死了两个,这帮邪人当然是忿怒异常,刀光并举将落日围在当中。
落日全仗着手中的银枪长有丈余,邪人近不了身,所以才勉强抵住。
其实,这些邪人虽然勇猛,但他们毕竟是失去心智的一些人,邪刀挥舞之间并无任何招式可言,大开大合之间,破绽甚多,如若是单打独斗,凭着落日的枪法,不知得死去多少回了。
但毕竟是二十多个邪人合在一起,相互的破绽令落日无暇顾及,这样才打了个平手。
落日边打边暗自思忖,如此争斗下去,恐怕时间长了,自己一定会命丧于此的。
反正是要死之人,落日倒也心下释然,只是怕少杀了几个邪人,死得未免不过瘾。
想到这里,落日趁着对方招式欠进之时,从胁下抽出了钢鞭。
这钢鞭是他祖传之宝,虽言钢鞭,但是由软钢制成,非常具有弹性。因此与对方兵器相交之时,鞭头的势道不会减,反而向对方折去。
中原使枪的好手都有一件辅助的短兵器,当年赵云手中银枪配上宝剑,杀了曹操的五十多位上将,秦琼尉迟恭鞭锏互换。
落日也不例外,只是他在与敌人交手之时从未轻易使出。
这次面对二十多骑魔界骑士,他不得不使出钢鞭来。
这一下,落日的战术就变了,本来长枪将对方挡在丈许开外,此时却是要放进一二个邪人,近身之处才好发挥钢鞭的力量。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邪人只知一味的进攻,哪里想到落日招式中的变化,看到长枪中露出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
人说战场之上勇者胜,此话诚然不错,但象邪人这样的勇者,差落日岂是半分,所以落日枪中夹鞭,转瞬间就将七八个邪人砸于兽下,又是几只魔蛊兽没了主人。
此时只剩下十几个邪人,他们倒也似乎明白了,却并不急于进攻了,邪刀挥处却是自保的招式,这一下落日立即占了下风。
落日心中明白,如果敌人不进攻,只求自保的话,恐怕自己的气力一定不能维持多久了,于是便犯了心急的大忌,如此一来,他怎么能不落于下风呢。
落日招式再次一变,长枪游龙,千万朵银花飞舞,向着这十几个邪人冲去,完全是一种进攻的样子。
这一下,勇猛自然是一定的了,但心急之下也未免出了些破绽,十几把邪刀劈了过来,落日手持枪与鞭倒不在乎,但他却忘了他坐下的乌龙驹。
此马虽然是西域良驹,但它所面对的却是魔蛊兽,气势上实际已经差了许多,经过刚才勉力一战,已经是强驽之末了。
顿时一个马失前蹄,竟然将落日从马上掀了下来。
邪人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邪刀齐举,向着倒在地上的落日劈去。
落日反应倒是极快的,在落地的瞬间,将身子一拧,竟然冒险从两只魔蛊兽间滚了出去,手中长枪后刺,又是一名邪人被刺落兽下。
他是离开了危险之地,但乌龙驹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十几把邪刀本是照着落日当头劈去的,落日躲开,邪刀不免都砍在乌龙驹的背上。好在邪人的目标只是落日,落日就地一滚之势牵扯了他们的注意力,邪刀劈在乌龙驹的身上倒也不甚用力。
即使这样,乌龙驹也是后背刺痛,从地上一跃而起,向旁蹿去,硬生生地竟然将一个邪人连人带兽撞翻在地。
但它这一下并未解脱困境,却是被几只无主的魔蛊兽围在了当中。
而这边,落日反刺一名邪人得手后,刚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情况更为危机,一干邪人,还有几只无主的魔蛊兽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他要想救得自己的战马恐怕已是不可能了。
落日武艺高强,但他绝不是路奇轩那种步下的侠客,失去了战马对于他来说真如同失去了双翼。他只能暗自为乌龙驹祝福。
落日将鞭放回腰间,一杆长枪反持在右手之中,在他的周围,虎视眈眈的十多只高猛强硕的魔蛊兽,此时兽上的邪人反而看起来小了许多。
耳闻中,乌龙驹长嘶,显然是受了魔蛊兽的袭击,想来受伤已是不轻了。
落日惨然自语道:想不到你会陪我,不,是我陪你!!
话音落,长枪追风。
落日身子猛地平地拔起,右手摆动,长枪在空中划了个圆,迫使众邪人不能上前,圆尽之后,右手已抓住了枪尾,枪尖冲着乌龙驹嘶鸣的方向的那个邪人直刺过去,身体追着长枪在空中展成了一道直线。
这一招长枪追风快似闪电,枪势很疾,对面的那个邪人根本就没有防备。
但落日轻身之术却远不及无颜等人,枪尖刚要挨到对面邪人的咽喉之处,身体不由自主的已经下沉了,只见他手腕翻动,枪尖突然向下疾走,本来是平刺之枪立即变成了下刺之势,一下子从那邪人的腰腹穿过,坐下的魔蛊也未能幸免。
吸血盘龙枪,枪尖入肉,枪尾出血,瞬时间如喷泉相仿。
落日也借这一枪下刺之力,整个身子飞出了包围之地,在身子下落之时,他双臂用力,竟然将身后的一人一兽整个挑了起来,从自己头上甩了前去。
前面一只魔蛊兽正要向乌龙驹扑去,没有想到半空中突然一人一兽向它砸来,气势之猛无可比拟,顿时是骨断筋折。
此时的落日落地后急迈了两步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坐骑前,那乌龙驹身上邪刀之伤,显然又中了魔蛊兽利爪的伤,血已经流了出来。
此时的落日却也好不了哪去,刚才为了救乌龙驹,这一跃,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此时只能勉力支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此时的落日虽然站在坐骑之前,横枪面对着渐渐再度围上来的邪人怪兽,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死亡,除了死亡,他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其实,他真有些不甘心,一个堂堂的名门之后,一个楼兰国的辅国王竟然会死在这里,死后还极有可能丧身于这些怪兽之口,为什么天道对他如此不公。
落日想不明白自己威风一世为什么会败在这二十几个邪人之手,虽然他们勇猛,虽然魔蛊兽凶残,但落日自信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为什么今天如此不济,他心念一动,难道是那杯七日毒酒在作祟?
看看天色,已晚,这正是第七日的夜,红月初升。
落日此时看了一眼身后的乌龙驹,他已是斗志全无。面前邪人怪兽在渐渐逼近,他看到的却是龙王妃。
美丽的龙王妃,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狠毒,他至死也不明白。
迷离的双眼,落日已经陷入精神恍惚的境地,他手中的长枪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只有等待死亡的来临。
现在摆在落日面前的有两种死亡,一种是毒酒发作,他死于龙王妃之手,一种被邪刀所杀,他死于阴屠之手。
落日选择了前者,他看着魔蛊兽冲了过来,他反而笑了,内心中一个念头,杀死我的不是你们,绝对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眼睛再也睁不开了,突然,他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魔蛊兽倒下了,邪人栽倒在他的脚边。
恍惚中,他看见了箭,漫天的飞羽,在山坡之上,冲下来上百匹战马,气势如虹。
红月映着戈壁,坡顶一员大将,坐下嫣色战马,手中弯刀映出血气。落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死亡终于令他失去了意思。
七日毒酒,七日醉,醉了七日的落日不愿再醒!
美酒如醇,醉看美人。
落日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还有一丝烤肉的味道,但他却没有看到心中的美人。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宽厚的背影,背影面对着炽旺的火堆,正拿着两柄匕首在烤肉吃着。
他的动作很熟练,一手中的匕首串着大块的肉伸进火中,另一只手里的匕首较短,显然是片下肉来送进嘴中用的。
落日仅凭背影就知道这是谁,察罕,似仇人又不是。
看到了察罕,落日知道自己没有死,他坐了起来,动了动筋骨,并没有发现大碍。
察罕显然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回过头来轻蔑地看了一眼落日:醒了?
落日点点头,你为什么救我?
察罕又转过身去继续吃自己的晚餐:救你?我只是杀敌罢了。你运气不错,正让我们赶上。
落日向旁看了看,显然这是察罕临时扎下的营地,没有帐篷,许多楼兰骑士们都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烤肉,喝着马奶酒。
落日又问:我的马呢?
察罕头也不回,向旁指了一下,落日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堆起一个土堆。
落日一见,心下明白,显然是乌龙驹伤势过重,已经被埋了起来。
察罕再次转过头来说:因为是你的马,所以我们很优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