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野滕深深地皱起眉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怀里的人儿肆无忌惮地哭喊,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詹姆斯见状,默默地随医生退到了远处。
许久之后,等苏恩欣哭累了,喊累了,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回过神,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佐野滕的怀里,于是赶紧抽身离开。
“对不起!佐野先生,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她总是习惯性地向他道歉,根本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生气。
佐野滕无奈地叹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远处的詹姆斯看了都觉得震惊。他的老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一样了。
苏恩欣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下意识地想避开佐野滕的触碰,可佐野滕似乎料准了她会躲,索性张开五指,捧住了她半边脸,让她动弹不得。既然躲不开,她只好乖乖站在原地让他擦眼泪了,只是一想到自己以后的路,她的眼泪便又忍不住往下掉。
这情形看在佐野滕眼里,竟然是那么的心疼。这一次是他太轻率了吗,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鉴定结果不准确的原因一般不会是化验错误,而多半是因为样本。难道……
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转头朝詹姆斯喊道:“詹姆斯,去医院监控室。”
“是,Boss!”詹姆斯领命快速走向监控室。
佐野滕拉着一脸茫然的苏恩欣随后跟了上去。
十六台监控器上的画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只因佐野滕一进门,便要求工作人员将三天前上午八点至九点的大厅监控录像调出来。
苏恩欣和詹姆斯依然一头雾水,不知道佐野滕要干什么。当然,对佐野滕的举动,他们也并不奇怪,因为佐野滕的头脑不是常人能比的。
工作人员按照指示将监控录像调出来,逐一进行播放。终于,一个监控画面中显示:上午八点三十五分,苏恩雅走进医院大门,与休息区的名承宇见面,并且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塑胶袋交给了名承宇。
“这不是装了化验样本的塑胶袋吗?”詹姆斯好奇地问了一句。
而这一句话恰巧提醒了佐野滕,没错,这个装有化验样本的塑胶袋是苏恩雅送来的,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这个监控画面有什么奇怪的吗?”一旁的苏恩欣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佐野滕这时才缓缓开口,“关键就在于这个塑胶袋经过了苏恩雅的手,很有可能苏恩雅事先知道了DNA亲子鉴定的事情,所以在样本上动了手脚。”
“可DNA亲子鉴定的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苏恩雅怎么会知道?”苏恩欣仍不相信。
“也许你没有发现自己身旁已经被安插了苏恩雅的眼线。”佐野滕眯起眼,看向远处。也许那天晚上,他就该有所察觉。名义上的秘书助理,其实只是在暗中监视苏恩欣的一举一动。
“你是说……晓雯?”苏恩欣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聪明如她,只要一点就明白了。
次日一大早,苏恩欣还是按照上班时间回到了工作岗位。她刚打开电脑,就看到人事部经理拿着一个信封过来,“这是总经理交代的,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名氏的员工了。”
冰冷的信封落在办公桌上,竟然是那么的刺眼。这就代表着,从这一刻起,她与名氏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吗?她真的要离开名承宇了吗?
“咦,听说你被辞退了?看来是真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而让人厌恶的声音,苏恩欣皱了皱眉,转过头,只见苏恩雅高傲地走了进来,而跟在她身后的人正是晓雯。
苏恩欣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尽管现在她没有什么证据可以定苏恩雅的罪,但是她相信迟早有一天,老天爷会收拾她的。
快速整理好桌上的物品,苏恩欣面无表情地转身,与苏恩雅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苏恩雅眼中那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眉头微皱,她努力忍住心中的恨意,硬是没有发作。视线一转,她和晓雯四目相对。晓雯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她。苏恩欣突然觉得很可笑,既然她有勇气出卖朋友,怎么就没有勇气面对呢?
“知道吗?最让我寒心的不是失去工作,而是被朋友出卖。”从晓雯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淡然而冷漠地丢出这么一句话,让晓雯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也许在晓雯心里,和她的这份友情远远比不上那个非做不可的理由重要,所以她没有去责怪晓雯,只是觉得寒心,彻骨的寒心。
怀里抱着一个纸箱走出名氏大楼,迎面吹来一阵冷风,苏恩欣单薄的身子忍不住一阵哆嗦。DNA亲子鉴定失败,自己又被赶出了名氏,现在,她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方法呢?难道她注定要用索菲亚这个身份一直孤独地活下去吗?
正在她叹气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起,她抬头便看到佐野滕的车子停在路边,似乎已经等候许久了。苏恩欣惊讶地挑了挑眉,快步走过去。
佐野滕推开车门下车,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箱子,忍不住扬起嘴角,调侃道:“工作没多久,东西倒是挺多的。你抱着这么满的箱子出来,警卫没有检查吗?”
苏恩欣闻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开她玩笑,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佐野先生,您是嫌我还不够落魄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无奈,自嘲,抑或是落寞?
佐野滕看着她,嘴角的笑容不变,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箱子,说了一句,“还不至于落魄。”
苏恩欣疑惑地皱了皱眉,站在原地看着他把箱子放到后车厢,然后合上车盖。一切动作是那么自然,没有任何别扭和不适。或许就连苏恩欣自己也没发觉,她对佐野滕的感觉已经由最初的敬畏和疏远到现在的习惯和依赖。
佐野滕回过头来的时候,苏恩欣终于忍不住问道:“佐野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再困难的事情也能找到突破口,只不过是时间和契机的问题。先上车再说!”佐野滕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推进副驾驶座,然后自己跟着回到驾驶座。
车子朝苏恩欣的住处开去。几分钟的路程,快得让苏恩欣还来不及问些什么,车子就已经到达了门口。
“佐野先生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请快点告诉我。”此时的苏恩欣完全没有下车的意思,不问出佐野滕心里的想法,她是无法安心的。
佐野滕转过头看到她一脸的焦急,似乎真的急坏了。现在的苏恩欣已经处于走投无路的状态,只要还有任何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
“你忘了你的母亲吗?在台北有苏恩雅在,你接近不了你父亲,那么你的母亲呢?她现在还在南部,如果你有信心你的母亲能认出你,不妨试一试这最后的机会。”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的结果就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沈碧池。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比母亲更了解女儿的呢!苏恩欣只是换了一张脸,而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只要找到任何一个小特征,作为母亲的沈碧池一定能认出她。
果然,苏恩欣听到这个建议,双眼立刻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她当然要试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一直把心思放在承宇哥身上,却忘记还有我妈妈。谢谢你,佐野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她一时激动,直接扑过去抱住了佐野滕。
就在拥抱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在没有出现特殊状况的情况下如此亲密的接触。这一刻,她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正在逐渐加快。
是她太激动了吗?苏恩欣慌乱地收回自己的手,缩了缩身子离开他的怀抱。看到佐野滕嘴角渐渐扬起的弧度,她瞬间尴尬地红了脸,低下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逃也似的推开车门出去了。
佐野滕没有阻止她,看着她尴尬脸红的表情和仓皇而逃的背影,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开心。
苏恩欣进屋十分钟后就匆匆出来了,佐野滕像是料准了她会再出来,所以车子依旧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以苏恩欣的性子,再加上此时的心情,他几乎不用猜也能想到,这丫头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直接赶去机场。
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装进行李包,苏恩欣提着包包重新走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佐野滕的车子还在。
“佐野先生是准备送我去机场吗?”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她跟佐野滕是什么关系,直接把心里想到的话说了出来。然而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佐野滕的车子没有开走,不一定是因为等她,也许是因为还有什么事情。
“不是送你,而是我准备跟你一起去。上车!”没有多余的话,他直接下达命令,让苏恩欣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事实上,这正是苏恩欣求之不得的。本来她还在担心一个人去南部找她妈妈会有点艰难,也不知道她妈妈具体在哪个地方散心,如果每一个景点找过去,恐怕要花好多时间。不过现在可好了,有佐野滕陪她一起去,她突然就安心了,好像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整个人丝毫没有了紧张感。
她二话不说高高兴兴地上了车,车子一路朝机场驶去。一路上,苏恩欣的脸上神采奕奕,特别兴奋,仿佛昨天的阴霾全都一扫而空了。
走进机场大厅之后,苏恩欣突然看到詹姆斯出现在候机厅入口。他一看到佐野滕,立刻迎上来,将手中的两张机票递给佐野滕。
“Boss,这是您要订的航班,我已经换好了登机牌,飞机半个小时之后起飞。”
佐野滕接过登机牌,点了点头,“我不在的这几天,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还有要密切注意苏恩雅的举动。”
“是,Boss!”詹姆斯向他鞠了一个躬,接着又朝一旁的苏恩欣也鞠了一个躬,然后才转身离开。
詹姆斯的举动把苏恩欣弄得莫名其妙,她跟詹姆斯又没有什么关系,佐野滕才是他的老板,他干吗向她鞠躬啊?
正当她觉得莫名其妙之际,佐野滕已拉着她一路走向了登机口。
“佐野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跟我一起去南部呢?”坐在飞机上的苏恩欣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卡在心里的疑问。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找点话题聊聊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面对佐野滕的时候已经能够坦然自若了。
佐野滕转头看了她一眼,悠闲地说道:“南部那么大,你知道你母亲在什么地方吗?”
她顿时无言,只能老实地摇摇头。
“我说你那颗脑袋瓜是越来越不灵活了,你在西班牙的冷静理智去哪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她的额头敲了一记,霎时让苏恩欣疼得大叫起来,“啊!疼……”
她这个“啊疼”一出口,佐野滕的手立时僵在半空中,失去了反应。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她是在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
“以后不要连着说这两个字,否则你会后悔的。”看着她的脸,佐野滕闷声丢出一句话,眼底有些不知名的火苗在蹿动。
“哪两个字?啊,疼?”她不明所以地反问他,却不料正好跨进了他的警戒线。
下一秒,他伸手钩住她的脖子,往前一拉,在苏恩欣瞪大眼睛的瞬间,他的唇迅速压了上去。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被佐野滕吻过,但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没有缘由的吻还是第一次。这是为什么呢?佐野滕为什么要突然吻她呢?在飞机上又不用演戏给别人看。这个问题在苏恩欣的脑子里盘旋着,久久不能散去,以至于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佐野滕的吻。
对于苏恩欣的接受,佐野滕的心头掠过无限的欣喜,简直比看到股票涨停板还要来得兴奋。
然而这个热吻很不幸地被空中小姐打断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
苏恩欣这才回过神来,佐野滕也适时结束了这个吻。分开后的两人,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只不过比起佐野滕的处变不惊,苏恩欣脸上的表情明显慌乱许多。
“你为什么……”她惊愕地捂着嘴问他,脸上的红潮还没完全散去。
佐野滕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接着替呆愣中的她系好安全带,然后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自从我母亲去世之后,从来没有人再这样叫过我的名字。”
啊疼?阿滕?苏恩欣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的小名就叫阿滕。可他想到他母亲,跟吻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一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生成,当然这个疑问她因为尴尬而问不出口,于是只好沉默。
短暂的沉默,佐野滕忽然又开口,“你那么想找回苏恩欣的身份,是因为名承宇吗?”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
苏恩欣闻言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问?我是苏恩欣,找回身份当然是为了自己。”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那么你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吗?”又或者她对现在的生活毫无留恋。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心脏不自觉地刺痛了一下。
“当然,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总比现在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强。”这句话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从苏恩欣的口中被说出来。
这时候飞机开始起飞,佐野滕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了。在她生命中,他终究只是一个过客,是个不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人。他心里默默做出决定,等一切事情结束,他会立刻离开这里,从此不再回来。
她一直都知道佐野滕的本事不可小觑,很多时候都能令她瞠目结舌。就好比现在,他们抵达南部之后一出机场,他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辆越野车,两人坐车直奔大山而去。下飞机的时候,佐野滕跟她提了一下,她的母亲沈碧池在一座有名的山上拜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恩欣倒是挺惊讶的,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母亲是信佛的,难道是在她离开的一年中才慢慢养成的信仰吗?
车子在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开到了大山里面。沿着盘旋的山路,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才来到那个香烟缭绕的庙宇。当苏恩欣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那一刻,她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激动,兴奋,感慨,委屈……一瞬间全都涌上来,以至于让她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妈妈,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佐野滕站在她身边,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为什么你总是在我面前掉眼泪?”他记得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过她了,而她却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屡教不改。
听了他的话,苏恩欣急忙抬起手擦着脸上的泪水,瞬间让自己的脸变成了大花猫。佐野滕哭笑不得,最后不得不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递给她,“做事情总是毛毛躁躁的,哭得像一只大花猫,怎么去见你母亲?”
苏恩欣又一次被他说得尴尬地红了脸,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她撇过头去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准备将手帕还给他,可又看到手帕已经脏了,于是只好说:“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佐野滕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算默认了,总之苏恩欣将手帕收了起来。
跪在蒲团上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光景,气质出众,她便是苏恩欣的母亲沈碧池。沈碧池因为心中郁结难解,所以想找一处清静之地静心礼佛。她从前并不信佛,可自从女儿出事之后,她便慢慢相信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想为死去的女儿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