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的青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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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八、学堂挂出斥退牌

第二学期以后,学堂换了校长、监学和一批老师,但换汤没换药,学堂的境况依然如故。郭开贞的心境自然也就依然如故。除了他自己所喜欢的文学、历史方面知识的学习,其他方面都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而那股一直压抑着的焦躁情绪,却终于有了一次爆发,爆发在一次与监学面对面的冲突中。

这位监学叫丁平子,是校长请来的,留日学生,才能还是有一些的,但是过于自负,为人专断。郭开贞与他发生冲突,其实并不是由于自己的事情。起因是在吃午饭的时候,一个年龄很小的学生,因为自己桌子上的椒油辣子吃完了,就跑去把这位监学餐桌上的一小盘椒油辣子取了来。这样的事情在众人以为,顶多不过训斥那个学生几句也就罢了。不料,那位监学竟拍案大怒,呵斥那名学生侮慢师长,而且,当日下午,学校居然就挂了这名学生的斥退牌。

这样专横的事情,当然立刻激起学生公愤。也是当天下午,学生们便罢了课,并推举了两名代表去与丁平子等几位监学交涉。两个学生代表都是年龄比较大、说话办事颇为稳重的人,但是他们与监学交涉了不到十分钟,就因为讲了一句“丁先生,你的肝火太旺了”,惹得丁平子立刻火冒三丈,把他们推出监学室。十几分钟后,监学室又挂出一道斥退牌,以煽动罢课、侮慢师长的罪名,将两名学生代表斥退。

学生们继续罢了两天课,终于还是被监学以软硬兼施的手段所瓦解。罢课风潮算是被横蛮的高压手段弹压下去。郭开贞不是挑头的人,但这件事的经过,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专横和权势的险恶,在他内心里积郁起强烈的不满。

进入二年级的第一学期,郭开贞大病了一场。这是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一场大病。

那是中秋过后没几天的事。刚从家中返回学堂的郭开贞觉得疲惫得要命,头疼、咳嗽、下痢,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开始他没把这当回事,以为不过是中秋时在家中耍得过了点,缓几天自然会好的,所以每日照常去上课。然而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坚持不住,强撑着回到沙湾镇家中,立刻就卧床不起昏了过去。

病势十分凶猛,请来的医生两服药下去,开贞的病症不但未减轻反而迅速恶化。看着几乎要断气的八儿,一家人都束手无策,各种药都试了,甚至请了一个巫师来降神。这自然是不管用的。几天后,家里不得不请来几十里地以外的一个医生。这个医生的诊断完全相反,开出的方子是下药极重的泻药,通些医术的郭朝沛犹豫着不敢点头。

躺在床上的郭开贞却已经说起胡话来,还是做母亲的下了决心,死马当活马医吧。这才找人赶紧拿上方子去抓药。连着六服药下来,病情算稳住了。郭朝沛也恢复了自信,停了医生的方子,自己开了服以调理为主的方子继续治疗。

郭开贞得的是重症肠伤寒,在那个年代的沙湾小镇上,他算是与死神擦肩而过。但这场大病还是给他留下了双耳重听的后遗症。

转过年来的春季,学堂里又闹起了一次风潮,风潮还是因丁平子而起。郭开贞借此把心里蓄积的愤恨和不满全都宣泄了出来。

身为监学的丁平子每天都要在学堂各处巡视一番。这天,他在为学生专设的吸烟室中看到“丁平子不通”几个字的题壁,顿时勃然大怒。不过他也知道,这吸烟室和厕所的墙壁一样,是学生们发泄不满的专署地,无从追查作俑者是谁。于是他采取了另外的办法。

丁平子将全校学生召集到大礼堂,把教员们也请来,当众大讲了一通自己留学、任教的“辉煌”史,然后宣布辞职,并说限三天之内把题字的人找出来处分,否则他便永不回校。这一下全校哗然,课也停了,有教职员私下秘密查找,也有学生大约是彼此不和,借机去检举,乱哄哄闹腾了三天,居然找出了题壁的人。被指认的学生否认此事,但有与丁平子同乡的学生作证亲眼所见。办事者再不问黑白,在他们看来,莫须有也可以结案,牺牲一个学生又算得了什么呢?马上下了斥退令,并逼着该生离开学堂。丁平子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被迎回学校。

学生中很多人愤愤不平,郭开贞、张伯安一班人更是恨到咬牙切齿,被斥退的学生是他们换过帖子的朋友。那时正好期末考试已经完毕,郭开贞他们几个人便出去喝了一通酒,借酒浇愁。

晚上回到寝室里,已经喝得七分醉的郭开贞又想起了被斥退的换帖朋友,一腔愤怒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像火山爆发一样。他大骂丁平子虚伪、骄横、不学无术、狗屁不通,说他是个专制魔王。足足两个钟头,把他能想到的都骂到了,然后倒头睡去。

郭开贞在那里毫无顾忌地一逞口快时,窗子外面拥满了学生快意地听着,像听说书似的,这些话多半也是他们心里想喊出来的。丁平子闻讯也来了,在外面犹豫了一番,没有进到寝室里去。不过,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当郭开贞睡清醒了以后,丁平子已经在学堂里闹得天翻地覆了,他也破口大骂一通郭开贞没有家教,不知羞耻,侮慢师长云云,然后采用同样的办法,以他的去留胁迫校长开除郭开贞。

但是丁平子这一次的做法遇到了一批教员,特别是乐山县教员们的强烈反对。黄经华先生与丁平子有这样一段对话:

“丁先生,郭某为什么应该斥退?”

“那还用说吗?他的罪过那样鲜明,你还要问我吗?”

“是不是说他吃醉酒骂了你?”

“自然。”

“他是年轻人,又是吃醉了酒,不能和他计较;你是先生,又没吃酒,你不是也狠狠地回骂了他吗?”

这让丁平子一时无言以对。

校长暂时没有同意丁平子的要求,丁平子便回了荣县的家,郭开贞和其他几个卷入此事的学生也各自返回家中,这时学堂实际上已经开始放假了。假期间,丁平子死于急性喉症,这件事等于不了了之。

但郭开贞仍然没能逃脱被学校惩罚的命运,大概他该有此一劫。

那是一个礼拜日,郭开贞与几个好友到乐山的劝学所帮助那里的老师制作表册。完事后,他们正准备去看戏,却路遇一大群学堂里的同学相拥着要往当地驻军的营房去。一问,原来学生们与营房军的大兵在戏场子发生冲突,打了起来,有人受伤,他们要去营房找当官的论理。

郭开贞几个人见状,拦住冲动起来的同学,劝大家先回校找先生们商量个妥善的办法。待回到学校把两位主事的先生请来,又谁都不愿意出头了,怕因此被学校斥退。郭开贞好逞强,本没有他在场的事,他自告奋勇作学生代表。他向两位先生讲述了事情经过,然后提出要求惩处肇事的大兵、赔偿受伤同学的医药费等三个条件,请学校与营房军交涉。两位先生当即答应了学生们的要求。

同学们本以为会有个好结果,但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交涉未果。这样也还罢了,最后反成了两位先生去慰问受伤的大兵,责备一通学生闹事。学生自然忿忿不平,他们的办法就是抵制上课,师生之间僵持起来。

几天后,在外出差的校长回来接手处理此事,次日就高挂出一道斥退牌,八名学生被斥退,几十个学生记大过。郭开贞、张伯安都在被斥退之列。

在功课上,从高等小学到中学堂,郭开贞算得上拔尖的学生。但显然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他在校内校外干过一些荒唐事,或是做出一些被师长视为叛逆的行为,也许这其中多少就有点“铜河沙湾的匪气”,不过,根本的原因应该归之于时代的动荡。生在一个蜕旧变新的时代,懵懵懂懂之间已经多少呼吸到一些新鲜空气的少年的心里当然渴求着更多。学校无法满足他的渴求,没有人能满足这样的渴求,它们势必变成焦躁不安,变成无所适从,然后是无所顾忌地发泄,甚至演绎为大逆不道。

时代的阵痛在塑造着一种叛逆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