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是这个刊物的主编,沈雁冰一加入共产主义小组,李达就约他为刊物撰写文章。这个刊物取名《共产党》,秘密发行,与《新青年》不同,专门宣传介绍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刊载第三国际以及苏联和各国工人运动的消息,撰稿人都是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沈雁冰很快就为《共产党》翻译了《共产主义是什么意思》等4篇文章,发表在该刊第2号上。通过翻译这些文章,他初步懂得了什么是共产主义,共产党的纲领和内部组织是什么样的,以及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包括哪些方面的斗争等等。
沈雁冰加入共产主义小组并且参与《共产党》的理论宣传工作,并没有影响他在商务编译所的工作,只是需要翻阅的报刊书籍更多了,需要撰写翻译的文章更多了。他通过美国的伊文思图书公司和日本东京的丸善书店,不定期购买英、美出版的新书和各种杂志,以便更多地了解外部世界的文化、思想、文学、政治、社会等各方面的最新动态和各种新的思想、流派。
被沈雁冰称作“半革新”的《小说月报》,并没有取得王莼农预期的效果,相反是每况愈下,到了接近年底的时候,印数跌到只有2000,这对商务来讲,已经是保不住本钱的买卖了。王莼农请沈雁冰主持“小说新潮”栏,原是想以此吸引新的青年读者,也显示《小说月报》是在顺应时代潮流的变化。然而,当时新文化与旧文化之间的思想交锋是非常激烈的,非新即旧,几乎不共戴天,容不得调和折衷。《小说月报》一向是“鸳鸯蝴蝶”派的势力范围,他们哪里容得新文化插进一只脚来,而思想激进的新青年也不满足只鳞片爪的革新,其结果自然是费力不讨好,两边都不买账。《小说月报》在王莼农手里成了“鸡肋”,使他左右为难。权衡再三,特别是还有商务印书馆方面经济考虑的压力,王莼农终于提出辞职。
张元济、高梦旦他们对于王莼农的辞职并不感觉意外,也没有什么惋惜,他们已经物色好了一个人选——沈雁冰。从沈雁冰进入商务编译所以后的工作表现看,他们发现这个年轻人学问扎实,业务能力强,知识面宽,特别是近两年思想活跃,与新文化阵营方面的联系多,正是合适的人选。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插曲:张元济与高梦旦在王莼农提出辞职后曾去过一趟北京,他们约见过郑振铎等一些文学青年。郑振铎等人当时正在酝酿办一个文学期刊,因此要求商务印书馆出版一个由他们主编的文学杂志。张元济、高梦旦无意再出版新的刊物,正好王莼农辞去《小说月报》主编之职,他们顺水推舟,表示可以改组《小说月报》,但主编要由商务的人来做。郑振铎等人于是转而主张先成立一个文学社团,然后考虑办刊之事。
从北京回到上海后,高梦旦即约沈雁冰在他的会客室谈话,告诉他王莼农已经辞职,《小说月报》和《妇女杂志》都要重新聘请主编。他说:“馆方鉴于你这一年来主持‘小说新潮’栏目颇有成效,且帮助这两个刊物革新面目,写了不少文章;同时认为你有能力和才干,所以拟聘请你担任两个刊物的主编,不知你的意向如何?”沈雁冰对于主编《小说月报》很感兴趣,也很有信心,立即表示同意。但他同时声明,不能像王莼农那样兼顾《妇女杂志》,只能集中精力办好一个刊物。高梦旦没有坚持,只询问沈雁冰何时可以拿出全面改革《小说月报》的具体办法。
由沈雁冰主编并且全面革新《小说月报》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在高梦旦会客室的这次谈话,又给了沈雁冰一个机会,使他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新文学运动中的一员骁将。当然,与其说是商务编译所选择了沈雁冰,不如说是沈雁冰恰逢其时,接住了时代抛给他的一个良机。
沈雁冰全面考虑了一个改组《小说月报》的方案之后,向高梦旦提出了三点要求,作为担任主编的条件。高梦旦满口答应,只提醒沈雁冰,改革后第1期的《小说月报》,也就是第二年1月1号的稿子,两个星期必须开始发排,40天内结束排版、校对、印装的全部工作,才能按时出版。这对于一本大型月刊是非常紧张的运作周期。高梦旦似乎并不太担心,他知道沈雁冰经常为许多刊物撰稿,熟人多,会有办法备齐稿件的。
虽然是在仓促之间受命主编一个刊物,而且要做全面改革,沈雁冰胸中倒也已经有了大半的把握。主持“小说新潮”栏目积累了不少经验,也积累起许多稿源,所以第1期《小说月报》需用的论文、译作已不成问题。没有把握的是创作方面。原来王莼农把持《小说月报》创作稿源,沈雁冰插不上手,所以交往的熟人,特别是在上海的熟人中没有搞创作的,一时间从哪里去找到足够篇幅的小说作品呢?
情急中他想起了上一期刊登的一篇作品的作者王剑三。这篇小说风格新颖,引起他的注意。作者的通信地址,来稿登记上可以查到,是在北京。
沈雁冰立即写了一封约稿信,用快信寄给王剑三(他那时还不知道王剑三就是王统照)。他在信中同时告诉王剑三,由他主编的《小说月报》将完全革新,请他约朋友们为刊物写稿。
没过几天,沈雁冰就收到了回信,但不是王剑三写的,是他不认识的郑振铎,因为高梦旦还没有对他说起在北京会晤过郑振铎的事。
郑振铎在信上说,他的约稿信王剑三拿给他们北京的一班朋友都看了,大家都愿意提供稿件。信中还说到这班朋友正在组织一个从事文学活动的团体,由周作人等人发起,名称叫作“文学研究会”。他们邀请沈雁冰参加,并且作为发起人。
沈雁冰看了来信非常兴奋。郑振铎的这班朋友和由周作人牵头的这些“文学研究会”发起人,有许多位他是知道的,他们从事新文学创作或新文化活动。以此为依托,《小说月报》的全面革新应该是胜券在握了,此前不太有把握的第1期创作栏目,有这些搞创作的朋友相助,最后发稿期前集齐稿子,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沈雁冰立即提笔拟写了一篇“本月刊特别启事”,首先向读者宣布《小说月报》从1921年1月1号起全部革新,然后介绍了分门别类的新栏目。“启事”最后特别列出一则说明:“本刊明年起更改体制,文学研究会诸先生允担任撰著,敬列诸先生之台名如下……”这等于是正式发布“文学研究会”成立的消息。不过当《小说月报》1920年最后一期的最后一批稿子发排时,郑振铎寄来了文学研究会的宣言、简章和发起人名单,沈雁冰以“附录”形式将其刊出。
郑振铎同时寄来的,还有文学研究会同人为《小说月报》革新号写的稿子,其中有冰心、许地山、叶绍钧、王统照、瞿世英的创作,耿济之等人的译作,周作人的评论文章等。这样,第1期的稿子就齐备了,沈雁冰起草了一篇《改革宣言》,如期发出《小说月报》第12卷第1号的全部稿件。
一个多月以来,沈雁冰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他顶着个主编的头衔,但大小事宜都得自己动手,连稿件都得亲自去取,就像在演“独角戏”。所谓的“小说月报社”,只有他这位主编和一名兼管稿件登记的老校对,连一位编辑也没有。
那位校对,人倒是老实,能力却有限,他校过的东西,主编还需再校一遍才放心。
忙归忙,这一个多月却是沈雁冰进入商务编译所以来,感觉最舒心的日子。他有一种英雄找到用武之地的欣喜,也产生了一股大干一番事业的冲天豪气。
有文学研究会一班朋友作后援,他信心十足地憧憬着未来的轰轰烈烈。
革新后的第1期《小说月报》,引起很好的社会反响,销售情况也不错,5000册一经发出,很快告罄,这已经是前一期印数的两倍半了。商务设在各地的分馆纷纷来电要求下一期多发,于是第二期就定了7000册的印数。
但是在商务印书馆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为《小说月报》的革新拍手称快,那些顽固守旧的人物都在冷眼相看。第1期发刊不久,沈雁冰就收到一本尚未开封便退回来的《小说月报》,退刊者是陈叔通。沈雁冰是按馆内的惯例给各部门和馆里的头头脑脑们分送刊物的,陈叔通显然以此表示他对新《小说月报》的不满。沈雁冰原本不知道陈叔通何许人也,同事告诉他,这是商务印书馆总管理处一个握有大权的大人物。沈雁冰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此只是付诸一笑。“这种无言的‘抗议’,至多不过表达一下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慨叹罢了。”
到这一年年底的时候,《小说月报》的印数已经增长到10000册。商务印书馆内保守的势力对于新文化、新思想的憎恶之心,似乎抵不过孔方兄对于他们的诱惑之力,至少在此时,沈雁冰可以从心所欲地去追逐那个最终目的。但他能一帆风顺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