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打开一小盒香粉轻闻，一边背对着他试探的问道，“公主宫里的香都是你去送吗？”
他沉着了一下，回道，“不是。”
“哦。没关系。”我转过身子面向他，合上香粉的盖子，对他道，“那你回去吧。”
他行了礼之后刚想出门，我又想起一事叫住他。
“明日我随你一起去各宫送香。”我吩咐道。一是想拉近一下我跟小庆子的关系，要是他能为我所用是最好不过的，二是顺道找找起风楼的所在。
他还是略略的点头应下，开门离开。
屋里残留的香气淡了些，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原因，身子有些轻飘飘的，想起明日还要跑遍整个后宫，更是疲倦不已。待大开窗户散了一下气味，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天已经大亮。我睁开眼还以为是在徐府的小楼，刚想张口唤渝希前来侍奉穿衣，突然听见一阵瓷瓶相碰的声音才发觉自己已经在皇宫里了。
我揉揉太阳穴，这一觉真的睡得太熟了。
我穿好衣服，顺着声音下楼，看到珂离和珂琳正在称量香粉，珂洛碾压月季花蕊。
“他们俩呢？”我环视周围，不大的御香坊尽收眼底。
珂离不停手上的活计，一边比着秤砣一边回道，“早就出去送香了。”见我站着不动，又补充一句，“估计一会儿会回来取香的。”
“哦。”我百无聊赖，原本的计划被一个懒觉给打破了。我不禁有些奇怪，自从进了徐府，我从未一日深眠过，不知为何，初来皇宫的第一夜便睡得这样沉。
我在屋里转了两圈，看看这些步骤她们三个熟练的很，我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走到窗台，望着外面顶好的阳光发愣。
没过多久，小庆子果真回来取香，见我醒了，问道，“姑娘可还跟我一同送香？”
我笑着点点头，取过另一个三层香箧，按着内务府每日报上的名单取好香料放好。“走吧。”
太阳直晒之下，我的皮肤被烤的很疼，隐隐能闻到汗水跟药水相溶后的味道。我忙用袖子遮住脸颊。
走在我身后的小庆子发觉我的不对，伸手接过我手中提着的香箧。让我有更多的余地遮住我的脸。
第一个宫殿是离内务府比较近的虞妃宫里。
“到了。”小庆子问道我，“姑娘是坐着歇着还是进去？”
我挥挥手，示意他进去送就好，我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休息。近七月的骄阳当空，我的皮肤就像是被摊在烤炉上反复烧着。
我怎么会忽略这个问题呢。我恨恨地拍了自己的腿一下。
不一会，小庆子就出来了，他第一次主动问我，“您，还好吧。”
我勉强地点点头，不愿在下人面前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昨晚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如今晒晒太阳就要死要活的。
“那我们接着去南烛公主的殿吧。”他取出那份单子看看，顺着念出公主要的香料，“三两帐中香。”
我眉头一跳，这种帐中香跟一种香料味道几近一模一样，细闻更觉柔软，用料更是价值连城的稀宝。
我站住脚步，问道，“帐中香可是咱们坊里做的？”
小庆子摇摇头，英俊的面容微微低下，“不是。是每个月公主派人送来原料，我们只是把它制好罢了，所以，这种香料只供给南烛公主。”
我不是有意多问，只是这种香料的气味实在……
“你可知道……画鸢香？”我慢慢走起来，步子放了慢些，光线刺痛我的心脉。
“不知。”他逐渐跟我有些话说，反问道，“什么原料制成？”
阳光太刺眼，我闭上眼睛，脚步飘渺，除了面容上如撕扯般的疼痛我感受不到其他。
其实那年的阳光也很好。
但是，若不是他的离开，若不是他的背叛，我们不致分离，我也不会如此。我费力咬住我的嘴唇，尽量不要回想。可是画鸢香的气味分明就在跟前呐。
我使足了劲也没法睁开眼皮，那里通红通红，耳畔只剩下宫人们过路的声音。我的面容在贴到鹅卵石子的那一刻，好温凉啊。
过了好久，当我再次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刻。
我躺在一个宫女睡得大通铺上。仅是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个宫中侍奉的奴婢的多少，只是还未到休班的时候，屋里除了坐在床头等我醒来的珂洛之外别无他人。
“姑娘。”珂洛见我醒了，忙上前递给我一杯茶水。
我口舌干燥，连饮两大杯才缓过来。我看了看她，问道，“刚才我怎么了吗？”我心脉还是不稳，头晕目眩。
珂洛接过我喝完的杯子，又伺候我穿好外衣，回道，“刚才姑娘晕倒在去南烛公主宫里的路上了。要不是碰巧去公主殿里的许公子救起……”她欲言又止，斟满了茶水递给我。
“许公子？”
“就是许相国的嫡子啊，虽然叫是叫公子，其实早就封了正二品的位分。”珂洛讲道。
我低下头，定了一下心绪。天下真小，越想逃避就越遇见。
我掀开半盖着的被褥直直坐起，道，“这里是哪？”
珂洛怕我受凉，忙又给我盖好，“刚才情急只好先带你就近住到公主殿里的奴婢屋里了……”她揣摩不透我的心思，以为我嫌弃这里的环境，“姑娘就先屈就屈就吧……等会再回内务府不迟啊。”
我一撩开被子，“现在就走。”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珂洛虽然不知为何，但还是紧跟着我的步子出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拽开屋门，黄昏时刻的温柔阳光正好扑面而来，不仅迎上我苍白的脸颊，还映上了刚从正殿走出的一双男女。
他们在昏黄的夕阳下笑语着，背后的一树梨花开的正是时候，我承认，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场景了。
他还是他，而她却不是我。
我重复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重逢时的场面，但唯一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场景里。我站在西堂的台阶上，就这样拔不动腿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因为我开门的幅度太大，那扇门被微风刮得有些吱嘎乱响，一瞬间，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我的身上。
珂洛弓着站在我的身后，轻轻拽拽我的衣袖，小声提醒，“行礼！给公主公子行礼啊！”
他们走出来的屋子离我不远，可我觉得那里遥不可及。
我站在原地，失去了动作的能力，只是毫不避讳的盯着他。他身边的女子也觉得奇怪，但没有说话，只是疑惑的望着身边的他。
他身后的侍卫，仅仅见过两面的清水，提高声调问我，“何人见了公主大人还不行礼！”他伸手止住清水的质问，走上前来，站在台阶之下，正好与我平视。
他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丝毫没变，身上的化鸢香投入我的鼻尖，刺激我的泪腺。身着一袭青绿色的分身衣衫，他还是很喜欢这样的颜色吧。我一瞬间的错觉，幻想三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可能，这才是真正的他。无牵无挂，泰然自若。
身后的珂洛被吓得胆颤心惊，忙跪倒在地，“许大人谅解，我家姑娘才刚刚醒来，所以神智不是很清醒……”
“无妨。”他用了一种陌生的眼光望着我，语气里甚至带些关切，“身子没事就好。”接着他嘱咐我身后的珂洛，“回去给你家主子多熬些去火的豆汤。”
这一连串话语在我面前说完，我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细腻的他。是因为，她吗？
“谢谢大人关心，谢谢。”珂洛忙不迭的替我道谢。
他又无奈地看了无动于衷的我一眼，不做计较，转身跟公主道别，然后带着不多的几个随从离开了。
我的眼泪在他离开的时候轻划过我麻木的脸颊。
兴许，他连我是谁都不会记得了吧。
南烛公主送他离开之后，无奈地看了站在原地不动的我，长叹了一口气，回正堂去了。
只剩下那扇被我尴尬推开的房门跟那一树梨花。
珂洛扶我回到御香坊，皮肤炽热加上心脉难受，我已经没有力气做些什么，窝在软榻上喝着珂离新熬好的玉米粥。
粥的温热缓缓划过我的喉咙，顿时毛孔放开，终于舒服了一下。
“好喝吗？”珂洛今日全职只照顾我了。待闲下来，她坐到我的床边陪我说话。
“好喝。”我微笑着点点头，记得第一次跟长安见面便是喝了他做的玉米粥。
她接过我喝完的碗，起身关好门窗，细心怕风进来。
“刚才少爷来过了。”她道。
我一惊，坐起身来，“哪个少爷！”
珂洛不知道我的心思，淡淡回道，“当然是徐谨荣徐少爷。”一边系着窗棂上挂好的窗花一边无意评论，“不过看你睡着，只是放下了些补品就走了。”
我轻轻笑笑，安安的福分全被我享了。
“小庆子呢？”我想起在我失去知觉之后，他便没有出现过了，不禁问道。
“哦。晌午的时候他回来叫我去南烛公主那里照顾你，然后就去接着送香了。”珂洛做完手里的活，撑着脑袋看我。“姑娘今天怎么会中暑了呢？”
我不做回答，看着珂洛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