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被我这突然的举动震惊。我丝毫没有想到后果会是什么,只是实在忍受不了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她更是木讷,被我打得愣了,伸手捂上自己的脸颊。
我更加靠近她,我语速放慢,一字一顿狠狠的道,“你对我怎样没关系,但是以后你再敢她们一根手指头,我一定会让你十倍偿还!”
我转过身正想扶起歌晨,沐贵人才反应过来,顾不上哭,拽着身边的宫女,道,“快!抓住她!”
身边的两个宫女有些怯懦的放下手上的灯笼,在我身后不知怎样下手。
我不理睬她们,扶起歌晨哆嗦的身子,一步一步的离开。
只剩下沐贵人发狠的眼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次是真的逃不开了。
第三日的行程大概下午便可以到达云州,从驿道转到云州繁华路径。所以娘娘们都盛装打扮,相当于出巡的样子。
我每日仍是会给孝桢送我特制的香粉,她的身子只看面色仿佛更润些,但身子底却能感受着越发的薄了。
正午时分,我们在云州巡抚府邸用膳。
整个府邸雕梁画栋。孝桢看着喜欢,便决定停车歇半日再赶路。
下午,巡抚夫人带着娘娘公主们去了自家的戏台,请了云州城里最好的戏班。也有不喜欢听戏的女子,便三三两两带着宫人们四处逛逛。
我也不喜欢看戏,便趁着娘娘看的精彩,偷偷溜出来喘口气。
玲珑恰好带着几个宫人转到戏台这边,见我一个人,便屏退宫人,坐在戏园子后门的赤红柱子边跟我说话。
“昨天可真是悬。”我赶紧提醒她,“以后你还是与许夫人保持些距离,万一让她看见就坏了。”
“时间都这么长了,她还能记得么。”
我叹口气,“还是小心些较好。”
“沐贵人最近没找你麻烦吧。”她问道,“她昨天吃饭时候打的那个小宫女是冲你的是么。”
我点点头,坦白道,“自从上次再次遇见她,加上你帮我出了口气,她越发猖狂,不找我的麻烦,却偏偏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我说昨日她为何故意碰倒菜汤诬陷给那个姑娘。”玲珑问,“那你呢?”
我摇摇头,“估计她不会就这样算了。”我荡着双腿,闲适地看着已经隐隐发暗的天空,道,“看样子,初雪就快来了呢。”
玲珑不说话,我低眼看她的眼神却看到远处廊桥下的湖水轻盈的映着一对璧人的模样。
玲珑问道,“听说,皇上已经赐婚了。”
我点点头,毫不避讳的望着远处许浅良与南烛的样子,“有一段时间了,年后便成亲。”
我说的云淡风轻,没有一丝感情,玲珑看了我一眼,随手抚上我的手背。
她的手心冰凉,甚至还需要汲取我的体温。我侧目问她,“生病了吗?怎么这样冷。”
她看向我道,“方才巡街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乔山了。”
“什么!”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乔大哥……在哪里?”
她摇摇头,“在人群中,没看真切。”她微微皱眉,“但愿不是。”
晚饭的时候,在巡抚府邸最大的楼里,很大的圆桌上只是娘娘公主的女子。太后与许夫人跟巡抚一行在别处用膳。
皇后在主位,简单说了几句话,却留意到一处空位,问道,“沐贵人呢?怎么没来?”
虞妃眼神一闪,回道,“她身子不适,兴许睡下了吧。”
话音未落,沐贵人姗姗来迟,进门行礼,头低的极低。
皇后有些微微生气,问道,“不是身子不适吗,为何不在房里休息?”
沐贵人欠身,没有说话。
皇后见她态度还好,不愿多说,“快,入座吧。”见她一直低着头,便问了一句,“沐贵人的脸怎么了?”
“回娘娘,臣妾没事。”她声音极小,像是隐忍着极大的委屈。
“抬起脸来让本宫瞧瞧。”皇后唤道。
沐贵人微微抬起头,左脸已经清晰的浮起很大的红印,甚至还能看到隐隐的血丝。我心道不好,她定是要开始反击了。
在座的都倒吸了一口气,皇后也有些吃惊,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沐贵人低低头道,“臣妾不小心……摔得。”
“摔能摔成这个样子吗?”皇后问道,“说出来,本宫给你做主。”
沐贵人一听皇后说这话了,赶忙起身跪下,拭着眼泪,什么话也不说。
见这样子,我倒不如自己认了干脆。于是往后退了两步,也盈盈跪了下来。主动道,“回娘娘。是奴婢干的。”
皇后一见是我,大惊道,“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跟本宫说明白。”
我低头道,“昨日沐贵人诬陷内务府的宫女碰倒她的菜汤,洒了贵人一身,后来,奴婢看不过眼才犯下了大错。”
皇后眼光冷冷地看着我,充满了些许的失望,“徐谨安,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家有家法,宫有宫规,以下犯上,你的脑袋还能保得住么!”
一听皇后开口,在座的公主娘娘都开始劝道,沐贵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哭个不停。
玲珑开口劝道,“娘娘,徐姑娘纵然有错,但实在罪不至死,毕竟是沐贵人有错在先。”
虞妃也打着圆场,“就是,这些姑娘进宫都没多长时间,血气方刚的小性子总是有的。”
皇后听着在座的七嘴八舌的劝解,瞪了我一眼,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她问道还跪着的沐贵人,“怎样发落就你来决定吧。本宫绝不包庇她一分一毫。”
我暗暗攥紧拳头,心中暗喜,还好这次不会再牵连到别人。
她哭得越发可怜,“臣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呀,娘娘让你说你就说呗。”冯贵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全场的目光皆放在她的头上,沐贵人一边支离破碎的哭着,一边道,“即使如此,那请娘娘依着规矩办就好。”
我自然知道规矩是什么,女子去掉所有的指甲,赶出宫门。
玲珑拍案而起,硬声道,“沐贵人,那若是依着规矩处置徐姑娘,那是不是也应该按着规矩处置一下你诬陷的罪呢!”
皇后沉默不语。
南烛起身,走到皇后身边,道,“徐姑娘毕竟不是一般的宫女,这样的责罚有些重了。”
我从没想过南烛会主动帮我说话。
皇后看着窗外已经开始飘起的雪花,淡淡道,“还没到孔雀城,初雪就来了。”她眉心一定,冷气的对她脚下的我道,“滚到园子里罚跪一个晚上,三日不得吃饭!”
我知道她已经对我宽容了许多,我盈盈拜下去,“多谢娘娘。”
初雪很美,一片片的落雪洒在我的发间,我走到府中最宽敞的地方跪下,上面铺的乳白色大理石已经沾上薄雪而微微罚滑。
我看着在黑夜的映衬下,雪花的反转飘动。随着自己的性子,享受着在空中的每一刻。耳畔是隐约听着的云州城的繁华喧嚣。可我身处的此刻却是寂静无声。
不一会,珂离抱着我的桃粉色珊瑚披风从远处跑来,一路跌跌呛呛滑到我面前,一手把披风给我披上,却被我挡掉。
“姑娘。你只穿着薄薄的一层,怎么能熬过这么一晚呢!”她音色抖颤,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要是谨荣少爷在的话就好了……”
我笑着摇摇头,问道,“歌晨的膝盖可好些了?”
“您自己的膝盖都快冻伤了还惦记着旁人的。”
我揉揉她的胳膊,“我真没事。你快回去照顾歌晨吧,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暖炉递给我,“这是方才祁嫔娘娘让奴婢给姑娘的,她说,罚跪却没说不让捧暖炉。”
我笑笑,这时候也就她这样关心我了。我推搡了珂离一把,“你快些走吧,暖炉搁着就行。”
“奴婢不走。”她从我身边坐下,坐下惊觉原来地上如此的冰凉,“姑娘……怎么这么冷!”
我呼出一大口气,“你什么时候跟珂洛一样絮絮叨叨了,跪久了就适应了。我命令你不准在这里陪我,万一你也病倒了,谁来照顾我们俩呀。”
她想了片刻,站起来道,“披风呢?还给您留着么?”
我摆摆手,“不用了,省的一会沐贵人又有新主意害我了。”
她点点头,道,“那明早奴婢来接您。”
我实在没有力气跟她说话了,只能强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我迷迷糊糊的跪了许久,从开始像是冰渣子扎进膝盖到现在已经完全麻木,分不清哪里是腿哪里是雪。薄薄的一层衬裤仿佛已经与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融为了一体。
我睁开眼睛望着四周,大雪堆积的已然很厚一层,娘娘们下榻的楼也都已经光线黯然,她们都已经睡下了,那是什么时辰了,离天亮还有多久。
正当我将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身影伴着一阵好闻的香气像风一般吹近了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件厚实的鬃绒披风已然落在我的身上。
我模糊的视线看不清楚许浅良的表情,只能隐隐听见他在洛里啰嗦的说了许多。他侧身在我身边坐下,我无力伸手去推他,却被他一个力道把头按在他的肩头。
我意识逐渐抽离,他的样子逐渐与白雪皑皑融为一片模糊,他的声音也淹没在寂静里。只有那件厚重的披风溢出体温包裹着我的皮肤,融化冰雪,清香淡雅的化鸢香包围着我的鼻尖,分不清逃不开。
总是想起第一次问起,是在许府门前的瓦红色院墙外。
“你今天又用了化鸢香。”
少年抬袖闻了一下本就清雅难辨的香气,问道,“你属狗的吗?”
然而这是第三次被这样好闻的气味包围。一次是在御花园的废弃小楼里,她倚靠着他过了一晚。而再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大约是景北山上,看着刘崇房门紧锁,她被他拥入怀里。
仅此三次,虽然不说,却始终记着。
这样的雪夜,只可惜我睁不开眼睛,否则应该很美很美。
<最终回>
如果时光结束在这个地方,结束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时刻。也许我们未来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四年间,我们经历了许多相遇相别,以为心上的距离越来越远,却无法预料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便断笔在记录这个雪夜里,因为此刻。
乔山起码活着,吐着温存的气息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岂止是玲珑,我又何尝不明了他的一直存在呢。
玲珑起码安心,她找回了原本的自己,不会再去介意在流蔻坊的旧时伤疤,也许此刻,她正在窗口撑着脑袋心思单纯的望着大雪出神,也许她在惦念着明早给我送些什么吃食,也许她还挂念着从未离开的乔山。
长安起码还没有对我失望。所有的人里,我总以为我与他的情分最加深重,但其实我只是一而再地伸手向他索取,长安却心甘情愿的给我,他不说,我也不说。但是起码这个晚上,他应该还在遥远的京城繁华里站在安意楼门口,静静地回想。回想为何来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地界。
而我,此刻当然无债一身轻。自打换面,我便总是想当然的认为是他们一直亏欠我的。却在当下,我还可以倚靠着一个温暖的肩膀,静静的睡一觉。即使是在雪夜里,即使我的膝盖已经麻木。
停笔讲到这里,因为之后的故事,不是嘲笑与背叛,不是勾心斗角,不是儿女情长,而是,生离死别。
我总以为我们几个这几年一直是在生死线上走过来的,但当真正走到那一步。当我与南烛站在悬崖上,她笑着看着我时。当许浅良静静躺在我身边时。当玲珑听说乔山死讯一口鲜血喷出来时,当我们都笑着离开的时候。
你们就该知道,故事终结在这个美好的雪夜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