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交换了视线,顾持钧说:"稍等,现在有人在里面。"
"好。"
剧组成员纷纷对我表示了慰问,我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前几天,他们正在拍一幕很关键的室外戏,因为完全采取的是鸟瞰镜头,难度非常高,对环境的要求也高,而且现在已是冬天,天气远不如几个月前那么舒适,好几次都没拍成,于是我妈妈对女主角秦子青发了顿火。
我妈在剧组就像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女皇,发起火来自然对谁都不客气。据说她批评秦子青时,连剧本都摔了,说她一点生活阅历都没有,连哀而不伤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还当什么演员,直接滚回去当家庭主妇好了。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屏住呼吸,最后还是顾持钧劝住了我母亲,跟她长谈了一番。
她终于消气了,正打算再一次跟秦子青说戏的时候,忽然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剧组里有医生,当即就做了急救处理,海轮当时正在海上,母亲的一位朋友调用了私人飞机,把她接到了这家医院。
纪小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飞机上,难怪我在电话里听到那么大的杂音。
我站在探视窗口往病房一瞧,微微吃了一惊。
病房里一片肃然,刚刚在楼下碰到的那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居然就在我母亲的病房,那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他的头发盖住了眼睛,我看不到脸,更分辨不出表情,只看到绷紧的唇角。
病床上的母亲脸色白得像张蜡纸,正在昏睡,手臂上插着针头。
"他是?"
顾持钧解释,"他就是你母亲的朋友,也是盖亚电影公司最大的股东。"
这么说他就是这里所有人的大老板了,来头真是不小。我回头看了纪小蕊一眼,侧过头问顾持钧,"我要不要去谢谢他?"
"不用。"
我点点头,从病房门口离开,走得远一点。顾持钧跟过来,似在打量我的神色。
"我明白了,"我又问,"那我要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被我的话问住了。顾持钧盯着我,纪小蕊明显松了口气,把话说得很暧昧,"这也是我没想到……梁导没跟我说过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我想,没什么关系吧,我们都知道你是梁导的女儿。林先生肯定也知道。呃,但是,但是--"
我听出她的为难了。
制片人孙大叔则干脆地说:"许真,你可以暂时避一避。"
我心领神会。
我母亲在电影圈沉浮多年,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有自己的关系网。傻子都看得出来那个林先生跟我母亲关系非比寻常,绝对不仅仅是电影公司老板和导演的关系。只要有心的话,我母亲这几个月有无数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但她没那么做。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工作状态中的梁婉汀,至于她的私生活,那真是一个飘忽的谜。
顾持钧跟其他人示意,又低声嘱咐了助理几句,带着我上了楼。那已经是医院的顶层了,冬日阳光正好,暖洋洋洒在异常宽阔的天台上。
顶楼上有个漂亮花坛,还有长长的凳子。我扶着长凳坐下,伸手盖上了眼睛。心情复杂,有些飘忽地想一些事情,半晌才呼出一口气。
身边有人影晃动,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手上觉得一烫。睁开眼睛一看,顾持钧递过来一罐加热后的咖啡。
"梁导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交情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我看到的站在我母亲床头的男人,电影公司的大老板。
明明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多余,我还是说了出来,用打趣的口吻,"比认识你还久吗?"
"十几年吧。"
我悄悄松了口气。
"你介意?"
"介意的是我妈妈。我又不是傻子,我的身份,她谁都不避讳,偏偏只避讳那个男人,"我说,"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饭也白吃了。不过,我没打算多管闲事,我妈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也犯不着经过我的同意。"
顾持钧侧头看着我,"伤自尊心了?"
"没呢。"我啼笑皆非,"我哪有那么脆弱?"
他还以为我是没接触过社会的孩子,长了一副玻璃水晶透明心肝,稍稍被刺激就露出受伤崩溃暗自神伤的样子,这怎么可能?真要是如此,我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崩溃了,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被艰苦的野外生活打败了。
顾持钧舒展双臂,靠上长椅。我们并肩坐着,距离不到一指。他穿着件灰色的大衣,扣子没扣,衣襟微敞,看得到里面的那件修身的褐色羊毛衫。
我问他,"你这么闲着,不要紧吗?"
"不要紧,导演病了,我们也可以趁机放个假。"
剧组是没有假期的,我母亲这样严苛的导演,平时绝不会休息,她不休息,工作人员、演员也不会休息。何况这片子要赶在明年的暑期档上映,二月前务必要拍摄完毕,所以母亲才会这么拼命,把自己都累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