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棵大树上住着一只八哥。她每天都在那儿用非常圆润的歌喉唱着悦耳的曲子。
初夏的早晨,当八哥正要唱歌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叫声,她仔细一看,在那最高的树枝上贴着一只蝉,它一秒钟也不停地发出“知了——知了——知了——”的叫声,好像喊救命似的。八哥跳到它的旁边,问它:“喂,你一早起来在喊什么呀?”蝉停止了叫喊,看见是八哥,就笑着说:“原来是同行啊,我正在唱歌呀。”八哥问它:“你歌唱什么呢?叫人听起来挺悲哀的,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了么?”蝉回答说:“你的表现力比你的理解力要强,我唱的是关于早晨的歌,那一片美丽的朝霞使我看了不禁兴奋得要歌唱起来。”八哥点点头,看见蝉又在抖动起翅膀,发出了声音,态度很严肃,她知道要劝它停止是没有希望的,就飞到另外的树上唱歌去了。
中午的时候,八哥回到那棵大树上,她听见那只蝉仍旧在那儿歌唱,那“知了——知了——知了——”的喊声比早晨更响。八哥还是笑着问它:“现在朝霞早已不见了,你在唱什么了呀?”蝉回答说:“太阳晒得我心里发闷,我是在唱热呀。”八哥说:“这倒还差不多,人们只要一听到你的歌,就会觉得更热。”蝉以为这是对它的赞美,就越发起劲地唱起来。八哥只好再飞到别的地方去。
傍晚了,八哥又回来了,那只蝉还是在唱!
八哥说:“现在热气已经没有了。”
蝉说:“我看见了太阳下山的奇景,兴奋极了,所以唱着歌,欢送太阳。”一说完,它又继续着唱,好像怕太阳一走到山的那边就会听不见它的歌声似的。
八歌说:“你真勤勉。”
蝉说:“我总好像没有唱够似的,我的同行,你要是愿意听,我可以唱一支夜曲——当月亮上升的时候。”
八哥说:“你不觉得辛苦么?”
蝉说:“我是爱歌唱的,只有歌唱着,我才觉得快乐。”
八哥说:“你整天都不停,究竟唱些什么呀!”
蝉说:“我唱了许多歌,天气变化了,唱的歌也就不同了。”
八哥说:“但是,我在早上、中午、傍晚,听你唱的都是同一首歌。”
蝉说:“我的心情是不同的,我的歌也是不同的。”
八哥说:“你可能是缺乏表达情绪的必要的训练。”
蝉说:“不,人们说我能在同一的曲子里表达不同的情绪。”
八哥说:“也可能是缺乏天赋的东西,艺术没有天赋是不行的。”
蝉说:“我生来就具备了最好的嗓子,我可以一口气唱很久也不会变调。”
八哥说:“我说句老实话,我一听见你的歌,就觉得厌烦极了,原因就是它没有变化;没有变化,再好的歌也会叫人厌烦的。你的不肯休息已使我害怕,明天我要搬家了。”
蝉说:“那真是太好了。”说完了,它又“知了——知了——知了——”地唱起来了。
这时候,月亮上升了……第一章偶像的话
在那著名的古庙里站立着一尊高大的塑像,人在他的旁边伸直了手还摸不到他的膝盖。很多年以来,他都使看见的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感到自己的渺小、卑微,因而渴望着能得到他的拯救。
这尊塑像站了几百年了,他觉得这是一种苦役。
对于热望从他那儿得到援助的芸芸众生,明知是无能为力的,因此他由于羞愧而厌烦,最后终于向那些膜拜者说话了:
“众生啊,你们做的是多么可笑的事!你们以自己为模型创造了我,把我加以扩大,想从我身上发生一种威力,借以镇压你们不安定的精神。而我却害怕你们。
我敢相信:你们之所以要创造我,完全是因为你们缺乏自信——请看吧,我比之你们能多些什么呢?
而我却没有你们自己所具备的。
你们假如更大胆些,把我捣碎了,从我的胸廓里是流不出一滴血来的。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之所以创造我也是一种大胆的行为,因为你们尝试着要我成为一个同谋者,让我和你们一起能欺骗更软弱的那些人。
我已受够惩罚了,我站在这儿已几百年了。你们的祖先把我塑造起来,以后你们一代一代为我的周身贴上金叶,使我能通体发亮,但我却嫌恶我的地位,正如我嫌恶虚伪一样。
请把我捣碎吧,要么能将我缩小到和你们一样大小,并且在我的身上赋予生命所必需的血液,假如真能做到,我是多么感激你们——但是这是做不到的呀。
因此,我认为:真正能拯救你们的还是你们自己。
而我的存在只能说明你们的不幸。”说完了最后的话,那尊塑像忽然像一座大山一样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