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看看!进去看看!”许多人跟着喊道,但是谁也不敢进去。李九勾子过来看了看先朝棺材打了一枪,也不敢进去。
这时李老汉叫道:“你小子打坏我的棺材,我跟你没有完!”说着,就冲了过来。
他瞅瞅李老汉,推了他一把没有说话,眼珠一转,就走出院子对李景文说了情况。李景文“哼”了一声,说:“你看你这个胆儿?不好进去就别进去,这还不好办?来人!把汽车上的汽油桶弄下来,倒上油点着了烧!有人还怕不出来?”
李九勾子立即命人上房,扒开西偏房屋顶,在李老汉的骂声中将汽油倒了下去。李九勾子就着一枪,那油立即燃烧了起来,不一会儿里面的杂物都引着了。
“姜思民,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几十号人围着你跑得了吗?出来吧!”伪军中有人喊道。
“姜思民,投降吧!跟我们干,皇军兴许还给你个县长干干。怎么着也比兄弟我强。跟八路干有什么出息?出来吧,跑不了了。”李九勾子在众喊声中也扯着嗓子喊。
“亲戚,投降吧,大日本皇军亏待不了你!我给你打包票!”伪军中有同姜思民沾亲带故的喊。
“姜阎王,你成不了阎王了。今儿老子是你的阎王了!哈哈哈——”有的得意若狂。
“让他投降?美得他!把它烧成灰!你个狗阎王!”喊声中,又一声枪响。
姜思民刚才已被乱枪打伤,左肩的伤口鲜血直流,他也顾不上包扎。听着外面敌人叫嚣嘈杂的声音,知道已经被重重包围,再想突围是困难了。此时他真后悔没有听黄骅的劝告,对敌人太麻痹了!就是来,将带来的人埋伏在李子扎这儿也好呀,怎么着也好有个接应,如今却是孤立无援:“唉,太大意了。”
屋内的火势渐炽,房顶掉下来的秫秸靶子燃着了,汽油流处,火苗乱窜,热浪一阵阵袭来。棺材里相对还不太热,但棺材很快就会被周围的火引着的。他蜷伏在棺内已经感到窒息,想道,“跟他们拼了!”
接着他一推棺盖,站了起来,顺手一推将棺盖就立在了挨着的西墙上。他扫了一眼满屋的火,心里想,这屋烧了,这口棺材也烧了,庄户人家置办口棺材不容易,可惜了老人家的这副棺材,因为自己,今天全被烧了。看来今日自己是难脱此劫,遂叹道:“我是赔不了他老人家了。”一时心中竟有不少歉意。想到这里,他心中反倒沉静了下来。他撕下一条衣襟,一攥,攥成一个团,在自己左肩处的伤口上一蘸,随即用之在棺材盖上写道:
碧血溅冥木,丹心若日悬。
长缨缚贼日,我自凯歌还。
随后又写道:此仇必报,此棺必还,立此存照。——新海县长姜思民。火光中,字迹淋淋,血迹斑斑。
姜思民写毕,将那血布往火中一扔,屋内的大火燃得更厉害了,他一阵窒息,咳了几声。他屏住呼吸,跳出棺材,又将棺盖合上、盖好,心里念道,“但愿此棺木不要被烧烂才好”,随即转身将门一踹,那门此时已经被火焚毁,立即碎了。
说来奇了,那棺材竟在火中保留了下来,只被烧坏了外层。后来火灭后,人们发现了棺盖内血写的字迹,观者无不痛哭流涕,痛悼这位坚强的县长。此是后话。
就在火光中,姜思民射出几颗子弹,立即就有几个伪军被打倒。伪军们鼓噪起来:“就在里面,就在里面,姜阎王就在里面!”所有的伪军都拉开了枪栓。就在此时,从燃起的大火中,窜出一个满身裹着火的身影,院子里房上房下所有的伪军都开枪了,姜思民身中数枪,一头栽倒在烈火与血泊之中。
李九勾子等立即上去一脚踏在姜思民身上,姜思民的左肩伤口处鲜血直冒,口中也吐出一口鲜血来。李九勾子看看李景文又狠狠地说道:“哈,姜阎王,你可落到我手里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往哪里跑?”
李景文提着手枪走过来咬着牙说道:“哼!来呀!把他两脚捆上,拴在马尾巴上,拖回韩村去!给我拖死他,拖死他!”又回过头来对李九勾子说:“行,老九啊,今儿个行,回去我向日本人给你请功,请赏!”
李景文和李九勾子在这里烧房抓人,早已惊动了村上的若干老百姓,他们远远地偷看,纷纷地骂道:“缺了八辈子德的狗汉奸,在这儿逞什么能?”“哎哟,李老汉家的房着了,可倒了霉了。怎么那么多人也不救?”“你没看见是李景文他们点的吗?这帮家伙们闹哄着要抓八路。”“这帮缺德鬼,不得好死。”“你看着吧,等八路军来了,一个个都剐了他!”村上的乡亲们远远地看着,听他们不时放枪,谁也不敢靠前。
李景文从一个士兵手里拿过一杆枪来,朝着拖姜思民的马的屁股狠命地砸了一托子,那马就狠命地跑了起来。马一跑,坐在上面的士兵差点儿掉下来。李景文跳上大卡车,带领伪军耀武扬威地走了。
姜思民淋漓的鲜血从李子扎到县城韩村镇洒了整整一路,随后李景文又把他的尸体,在十字街口吊了起来示众,血一直流到最后一滴……
黄骅听到姜思民牺牲的消息,一天也没有吃饭。晚饭时,王毅把饭碗端在他面前,他连看也没有看,就这么呆呆地坐着。黄骅自打来到冀鲁边区,了解干部情况时就听说过关于姜思民的许多事迹;再来到新海县,由于工作的关系,两人就几乎三天两头见面。由相识到相知,又到相互钦佩,在不长的时间里,黄骅就喜欢上了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年轻人。虽然是上下级,但相处就像亲兄弟一样。平日里,两人无话不谈。
有一次,姜思民到军区来汇报工作,汇报完后在军区食堂吃完饭去黄骅家中辞别,见黄骅一家正在院中吃饭,便凑了过去。小自威早就跟他熟了,一见他来立即喊着“姜叔叔”跑过来,拉他到小饭桌旁,让他坐下一起吃饭。
“哈哈,你们一家就自威疼我,见我来了就让饭,你们呢,小气得连句话也不说……”姜思民抱起自威来就亲,自己把小板凳拉过来坐下,把自威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旁边鲁西赶忙说:“还有我呢,姜叔叔。我也请你吃饭。”这时,妹妹小鲁西也能到处跑,咿呀学语了。
“对,还有我们小鲁西。你们都乖,不像他们俩,小气鬼。”小鲁西也过来和姜思民亲亲,姜思民就势也抱起她来坐在自己腿上,一边一个。
“姜叔叔,你上一次要我的木头手枪,说像真的一样,我没舍得给。那是我爸爸给我做的,以后我让他再给我做一把,现在把这一把给你吧。”自威说着,下来进屋里去拿。
“别拿了。叔叔是跟你开玩笑,叔叔有真的。唉,黄司令员,你的手艺真好。这把手枪像真的一样。拿上它鬼都不敢近前。”
黄骅端着碗,笑了笑说:“喜欢?有工夫给你也做一把,就去吓唬鬼。”
这时,王毅过来递给姜思民一块黄菜饼子,说:“姜县长,你尝尝,我做得行吗?还过关吧?这是向邻居季大嫂子学的。”
姜思民掰了一小块儿尝尝说:“还行,就是菜放得太多了,都有些散了,要有些白面或者盘子掺上才好呢。”王毅听了,笑着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姜思民从口袋掏出来一把糖块,分别给自威和鲁西装在口袋里。自威和鲁西立即各自剥开一粒放在嘴里美滋滋地吃着。
黄骅看着他,说了一句:“我说怎么对你那么亲热呢?都喂熟了。是前些日子打鬼子炮楼缴获的吧?你大队长还打埋伏,哼!”以前,姜思民每一次来都给孩子带点儿什么好吃的,跟两个娃娃混得倍儿熟。他特别喜欢小孩。
放下饭碗一抹嘴,黄骅又点着了烟袋,对孩子说了一声:“你们去玩吧,别老缠着姜叔叔。”自威和鲁西去了。王毅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问姜思民说:“姜县长,你也老大不小了,媳妇的事怎么样了?听老黄说,你有个女同学朋友,还不办事吗?”
姜思民笑着说了一句:“我才不急呢。”
原来姜思民在南开大学念书时,有一个女朋友叫郏欣雅,天津人。姜思民从天津回来时,女方的家长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来新海,说这里太穷。姜思民一听未说二话,扭头就回来了,弄得女方家长也很难堪。但是他和女方二人感情深厚,女朋友坚决表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定要跟他来,一起参加抗日斗争。虽说阻碍不小,但两人联系却一直未断,女朋友几次托人捎信捎物件来,还说要来看他,很密切的。姜思民为此也很苦恼,有时就跟黄骅诉说。黄骅清楚此事,常给他分析情况出主意,对他说:“咱们革命需要知识分子,你把她争取来,不仅是你个人解决婚姻问题,这也是统战呢。我们的队伍增加新的血液不好吗?人家姑娘又这么爱你,为什么不争取她过来?为公为私也要努力争取。是不是怕人家过来跟你受苦?”
一句话还真说到姜思民心里去了,他确实有这个顾虑。他点了点头。黄骅说:“过来肯定受苦,这一点一定要跟人家姑娘说清楚。要参加革命必须要有受苦的思想准备,不仅受苦,甚至流血牺牲。这里有一个生死观的问题,要做革命伴侣就要这样。你还要做许多工作哩。把革命和婚姻的关系处理好这不是个简单事。慢慢来,也不要性急。”黄骅对他既表示理解,也出主意如何做工作争取对方。
这个年轻人的英勇、机智、胆气、胆识、胸怀、气质特别是才气,均非一般人可比,往往引起黄骅的惊叹。黄骅经常把他同家乡的柯松涛、何时英和罗伟他们相比。他们虽然都出身于豪富,但是那高尚的理想和坚定的信仰使他们都背叛了自己原来的阶级,走向了工农大众和人民革命。他们都有着水晶一样圣洁的情操和品质,为了亿万人民翻身,为了中华民族解放,无怨无悔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黄骅来到边区,自从同姜思民认识以后,也产生这样一种能够引为同调的特殊感觉。这种感觉同在山西认识郝玉玺时一样,真是“惺惺惜惺惺”,这是真正的同志之间真挚的情感。如今却又一次失去了这个有着花样年华的年轻人,痛心呐,揪心地痛……
这时,王毅在旁边推了一下小自威,自威看看妈妈,懂事地向黄骅跑了过去,喊着:“爸爸,爸爸,吃饭了。你怎么不吃饭呀?快吃饭吧。我和妈妈都吃完了,你快吃吧。哎呀,爸爸,你怎么掉眼泪了?”他又转过身跑向王毅:“妈妈,妈妈,爸爸哭了,爸爸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