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江他们在战斗打响以后,就密切注视着形势进展。一见时机已到,立即和守城部队中的起义队伍一起,占领了北门,放下吊桥打开了城门。外面的队伍早就等着开城门呢,他们立即如潮水一样拥了进来。这哪里是游击队,分明是穿着老百姓衣服的正规军,“铁帽子”五连就在其中,进城以后他们的威风就显出来了。
得手以后,攻城部队立即扩大战果,十六团的战士立马向附近几个城门和弹药库冲杀过去。须臾,地动天摇一声巨响,弹药库终于失守,被炸毁了,冲天大火连同遮天盖地的黑烟直上云霄。张子良等几个头目瞠目结舌,在惊恐中都叫苦不迭。
从北门冲入城内的除了十八团之外,还有陈二虎的海上特务团一部。战士们登上城楼,沿城墙穷追猛打,迅速占领敌指挥部、监狱和各处要害。
在攻城部队的冲击下,所有守卫部队立马乱成一锅粥,上上下下失去联系,指挥系统失灵。此时张子良坐在南门指挥所里面色如灰,全无点滴主意。倒是冯立刚拉着他喊了声“走吧!”一行数人在警卫人员的掩护下仓皇逃走。兵败如山倒,守城部队一下子溃退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刘震寰带领回民支队一部和陈二虎带领的队伍直接杀向南门。他们杀到南门时,张子良等正从城楼上败退下来,又让他们冲杀了一阵,人马大损。
陈二虎遥遥看见张子良上了马,拿着手枪就追了上去,大喊一声:“张子良,拿命来!”顺手就是一枪,陈二虎不善骑马,马上不稳,只是打穿了张子良的右耳。就是这样,张子良已是胆魂俱丧。陈二虎再要打时,黄骅带着几个警卫员已急急赶了过来,赶紧一举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教训他一下就行了,先留着他这条命。”然后又大声喊道:“张司令,我是八路军六旅黄骅。别急着走,给你的信收到了吗?咱们谈谈呀!”张子良右脸及脖颈上全是鲜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回头?伏在马鞍上落荒而逃。
刘震寰明白,立即又大喊道:“今天只是教训你一下。以后要长点儿记性,记着别当汉奸,当汉奸没有好下场!”
陈二虎则骂了一声:“便宜他了。”说着举起枪来照着张子良又是一枪,张子良的帽子立即飞了出去。后面许多人喊道:“好——”
无棣县城回到了八路军手中。
边区部队攻下无棣县城,进入鲁北以后,又先后经过崔口、前后堂战斗,接着连续作战又顺势占领了沾化,后稍经休整,继续南下。一路所向披靡,又渡过桃儿河,向老鸹嘴进军。
黄骅刚到老鸹嘴,就有一营副营长王立元派人来报告,前面清河军区的兄弟部队已经占领离此不远的义和庄。黄骅听了,在马上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对杨承德、陈德、杨柳新等命令道:“立即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准备欢迎清河区的同志们。咱们终于会师了。”
老鸹嘴,这是数月前黄骅从鲁南受命赴任路过清河军区时,会同来迎接他的周贯五政委一起与清河军区司令员杨国夫、政委景晓村等共同商定的会师地点。如今,经过不懈努力,在先前的同志浴血奋战,取得经验的基础上,又斗智斗勇,不怕牺牲,奋勇作战,终于胜利实现会师,完成了打通南北通道的任务。
黄骅同杨国夫等亲切握手,两人都说:“又见面了,终于又见面了。”
“景晓村同志和其他同志都好吗?”
“他们都让我给你带好呢。周贯五同志呢?”
“都好。他也让我给清河的同志们带好!”
“好啊,这一次胜利会师是个好兆头,让我们争取更大的胜利!”
两人高兴地望着南北两支队伍会合的热烈场面,都激动地互相拥抱,又兴奋地扔起了帽子,举起枪来高声欢呼。不知谁起头指挥唱起了八路军军歌: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
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
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
嘿!
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
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
钢刀插入敌胸膛,钢刀插入敌胸膛。
巍巍长白山,滔滔鸭绿江,誓复失地逐强梁。
争民族独立,求自由解放。
这神圣的重大责任,都担在我们双肩上!
歌声震荡着鲁北的天空,震荡着渤海湾,一直传向远方,久久不息。
冀鲁边区和清河区之间的南北陆路通道终于打通了。为了确保这一通道的畅通,黄骅当即决定,趁势扩大战果,建立地方政权,巩固地盘。除去十七团一部在这一带驻守外,还加紧在这一带发展地方武装,由游击区逐渐发展为根据地,逐步和南北连接。
罗荣桓同时接到冀鲁边区和清河区的报捷电报。师部的几个人正吃着午饭,他举着电报对陈光、陈士榘和肖华说:“通了,冀鲁边区和清河通了。冀鲁边区以前曾三次南下要打通这条通道,牺牲了那么多同志,还搭上了杨忠,都没有成功,这一次终于成功了。黄骅同志是把好手!这条陆上通道一通,再加上海上通道,南北联络畅通,再继续扩大巩固,咱们山东区就可以打成一片喽——”最后这一句他拉了长声,看出他兴奋的情绪。
陈士榘立即跟上说:“怎么样,我说得没有错吧?在山西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不管是打仗还是做思想工作,他都有一手。山西新军的建立和壮大有他不可磨灭的功劳。我同林枫同志经常一起谈到他,那里的新军和游击队对他都有一股割舍不去的感情。我们临来的时候,他们都恋恋不舍的。要不是师部和总部的命令,晋西南区委绝不愿意让他离开那里。林枫就说过好几回。”
罗荣桓笑着说:“陈士榘呀,你呀,一说到黄骅,你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呢?”
陈士榘回答说:“本来嘛。有嘴不说话要他干什么?光吃饭呀?再说,人家黄骅同志本来就不错,该表扬嘛!”
陈光说:“我对这个同志的印象就很好。我们党就需要这种干部,越是艰苦越去,抢着去。他去了,冀鲁边区的局面就打开了。这才用了多长时间?扩建了回民支队,组建了海上特务团,又新建了十八团,各县的县大队力量也都增强了。什么是能干?什么是不简单?这么短时间里做出了这么多了不起的成绩就是能干,就是不简单。看来,老罗,派他去边区派对了。要不就让冀鲁豫把人弄去了。”
肖华说:“地方上对他反应也挺好,这个同志能够尊重地方干部,善于团结地方干部一起工作。我看这也是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做出那么多成绩的原因。师部应该表彰这样的同志。”
罗荣桓扶了扶眼镜腿说:“表彰就先不着急了,对于冀鲁边区来说,工作的担子还重着呢。新扩建的根据地,有赖于进一步巩固,往北一直到天津一带还待继续开辟。据地方政府报告,那里这几年的收成仍不见好。旱灾、涝灾、蝗灾以及海潮等接连不断,老百姓的生活很苦啊。部队壮大了,人员多了,跟着的就是吃饭问题。粮食怎么办?恐怕这也是黄骅和周贯五他们面临的难题。虽然他们并没有向咱们反应,没有把问题上交,没有报告不等于没有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有敌人随时的‘扫荡’,这些对他们都是非常严峻的考验。恐怕还得警告他们,对此必须引起高度重视。这个问题解决不了,还是站不住脚。已经建立的根据地还会丧失,已经取得的成绩也会丢掉。”
肖华接着说:“罗政委说得很对。还有,他们的班子问题也该解决了,参谋长没有,杨忠同志牺牲以后,政治部主任也空缺,领导班子不全。这对他们下一步工作会有很大影响。咱们师部恐怕得研究一下,那么大一摊子,就只有周贯五和黄骅两个人,担子够重的。看看邢仁甫同志是否让他提前回去?”
罗荣桓点了点头,“唔”了一声。
罗荣桓的肾病近日时好时坏,腰部疼痛时轻时重,今天感觉好多了。由于日伪的“扫荡”,师部也是随着部队到处转移,每天骑马,路上的颠簸使他往往不堪其苦,他一直咬着牙隐忍着。最近部队又转移到了莒南一带,今天午饭时师部几个人的议论,使他又思考起冀鲁边区的班子配备问题。其实,他哪一天不考虑这些问题呢?
邢仁甫的学习快要结束了。分局领导提议让他回冀鲁边区,这是已经确定了的事,不过临让他回去了,罗荣桓心里总是觉得又有些什么不放心。目前边区的形势较好,各方面工作开展得都不错,周贯五和黄骅配合得不错,他们和地方同志的关系也很默契,这是相当难得的。邢仁甫回去后会怎么样?领导力量自然是加强了,会不会拧成一股绳呢?从前一段情况看,他与周贯五虽说没有闹出什么意见来,但是从周贯五的反应来看,也不是很契合;他和地方上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地方组织的来信已经说明问题。他只是和他那帮兄弟们合得来,这是个大问题。不知他回去后和黄骅的关系会处理得如何,以前他们在鲁西打过交道,那时候黄骅是上级,不过那时相处时间短,倒没有听说发生什么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前些日子,边区那边有一些同志联名写信来要求他回去,说明这个同志还是有人缘嘛。为了对革命、对工作负责,也是对他本人负责,是自己坚持让他继续学习的。经过这半年多的学习,听党校的同志讲,他的认识有了较大提高。是啊,应该相信同志。党培养一位高级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军事干部不容易。从以前情况看来,这位同志虽然吃苦性上差一些,但还是蛮能打仗的,这也很难得;尤其难得的是他对于地方的情况熟悉,有很好的地方人事优势,这都是他的优点。怎么能求全责备呢?
一个人在思想意识上存在问题必须要解决,怎么解决?一是学习,再就是实践。只要是革命同志,基本素质好,经过这一阶段的学习,再回去继续实践,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再说周围还有许多同志帮助呢。想到这里,罗荣桓心中总算踏实些了,不要求全责备,应该放手让他去做,革命工作要发挥每一位同志的积极性。
由此,罗荣桓又想到分局这里。哪里没有矛盾呢?自己这里不也存在着类似的许多问题吗?一一五师作为一支正规军,在这里不也存在着同中共山东省委以及地方武装“山东纵队”的关系处理问题吗?前不久面临日伪大“扫荡”,如何应对,双方就存在着不同意见,分歧一直不能消除。结果呢?使革命遭到巨大损失。那个可诅咒的大青山战斗,使队伍遭到多大损失!但愿这种情况不要在冀鲁边区再发生。
这时他的腰部又隐隐作痛起来,他用拳头抵住腰部,又使劲按了一下。想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应该解决统一领导问题。毛主席经常讲一元化领导,看来是得解决这个问题。上面如此,下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为此,罗荣桓已经给中央打报告,鉴于自己身体不好,要求批准回延安养一个时期的病,再学习一段时间。“自己离开这里,把这里的工作,包括部队让朱瑞或黎玉他们一肩都担起来,统一领导。这样对山东的工作可能会更好。”
但是,中央没有同意他离任的要求,反而来电要求他“只要病情不是十分严重”,还要坚持工作。自己作为一名党员,除了服从还能说什么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直是自己对待党和人民事业的信条。
罗荣桓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冀鲁边区的领导班子问题该下决心解决了。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遍那封报捷的电报。此时腰部又跳痛了一下,他咬了一下牙。
先是前不久大日本的“青年军官团”在自己辖区被歼,后又被八路军南北夹击打通了南北通道,金川少将这几天连做噩梦,一起床就焦躁不安。他已经连遭上司土桥一次中将两次训斥,并受到了华北方面军总部的书面斥责。冀鲁边区的八路军近几个月来连连得手,其羽翼日渐丰满,力量又渐渐壮大起来,更显见他“清剿无力”。他知道,这种严厉申斥的结果,如果只是降职那还是很幸运的,他很担心自己也会同驻新海县的高桥中佐一样被送上军事法庭。这些日子他感到压抑和苦闷。此时,他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如麻。
已经临近年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中国的这句诗说得多好啊!”为了完成天皇意愿,自己连年在中国大陆作战,从满洲里到入关,从东北到华北。来华北时他将家眷送回了本土,此时他不由怀念起自己的故乡来。他的故乡是北海道一处偏僻的乡村,那里还保持着同中国大陆一样过旧历年的习俗。此时家乡已是白雪覆盖了吧?啊,北海道的雪景啊!他心中浮起一幅家乡冬天绚丽的画面。他走到窗前,窗外是漆黑一片的院落,漆黑的后面是什么呢?他不由随口念了一句日本大诗人丰臣质野的诗句:“看窗外夜空,不知深几许……”稍许,他又坐回书案,拿出全家的合影照来端详了一会儿,看着妻子那漂亮的面孔和女儿充满稚气的笑容,无奈地摇摇头,又搁置在一旁。他只能挥笔给妻子由美子写封信以寄相思。踌躇了半天不知如何下笔,他一面琢磨着一面摇动着手中的毛笔。看时,纸上又写出一首诗来,那是他早年经常背诵的一首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古诗:“思君不见君,梦中苦相逢;惊觉探身揽,忽觉两手空。”当年背诵时只觉意境苍凉,而今怎么成了现实了!
他仍不知写什么。给他们说说这里的战事?说我在这里每天杀人吗?给他们说说此时自己的窘境?说每天都在拼命杀人上司还不满意?那不徒增他们的惆怅和忧虑吗?他叹了一口气,不想写什么了。他在信笺上端正地书写了自己崇拜的大诗人柿本人麻吕的一首人们都很熟悉的隔韵连环诗:“淡海之海,千鸟啼夕波,此信堪哀,索寞思故国。”就把这首诗寄给她好了,她会看懂的。
金川又苦笑了一下:冬天过去是春天,春天能和家人团聚吗?他继续写,又写了这位大诗人的一首俳句:“章台柳青青,婀娜临风春色新,依依恋君心。”写完,他默读了一遍,又轻轻地哼唱起来,反复了几遍,竟是哀怨和缠绵,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异常。就把这两首诗寄给她好了,不需要再多写。他把信纸轻轻地折叠好,装入信封,封好了放在桌上醒目之处,准备让副官明日交给军邮寄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