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笙啊忘笙，做到这份儿上，你看我对你多好。你要是能回来，以后也要对我好点，不要老损我，要夸我漂亮，身材好、性格棒，不然我会跟你绝交。
我一边摇头一边把手抽回来一边笑，跟真傻了似的，鬼苑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咬住嘴唇，我想我现在一定笑得特欠抽。
我看见他的口型在说：“珈蓝啊，你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冲我笑，别对我这么残忍，我心里难过。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整个神鬼学院，除了我没有人能欺负你，我会保护你，我……我……刚才只是听到你对我说那种话，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啊，那一定不是你说的，是你那个忘笙说的对不对？是我猪脑袋，因为你不会……自己叫自己的名字，宣布主权……”
我的眼睛一定出现问题了。也对，唇语什么的太高难度了，我这种新手怎么可能读得来，鬼苑又怎么可能说出如此小言的对白。
原来我脑袋也坏掉了。我有点儿悲哀地想。
然后我真的支持不住了，我为我的毅力感到愧疚，到最后，我还是倒下了，这次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可是重要的东西，我一样都没保护好。
在昏倒之前我看见鬼苑朝主席台的方向大喊了些什么，我看见现场乱作一团，我看见更远更高的米格尔丘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蕾……感觉自己被一双很温暖的手抱起，然后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
“那是灾厄的源头！”
“欸，不会吧，那孩子才多大点儿！”
“可是巫师大人说了，就因为那孩子，村子里才瘟疫横行！”
……
细碎的对话从厚重的云层后传来，我身处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
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朵，与天际的云延绵到一起，难以分辨。我变成年幼的样子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不停地朝某个方向走，花朵没过我的膝盖，行走时会踏出沙沙的声响。
我不断地用手臂擦眼睛，可眼泪就像坏掉的水龙头里的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满心的悲伤和恐惧就跟那些花儿一样没有尽头。
似乎在不久之前，我曾经做过相似的梦。
我敢打赌，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奇怪的地方，我的记性虽然不太好，但看梦境里我那样子，却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这说明我去过不止一次。
小小的我似乎在找什么人，奋力地前行着，走了大概十分钟，一个薄薄的人影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我忘了继续擦眼泪，朝他跑过去。
那个人比我高，梦境中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样子，从眼睛和身材来判断是个少年，我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全糊在他胸口上。
“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大家……大家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哭诉，“他们说要把我……要把我……”
少年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揉乱了我的刘海儿。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跟他的胸口、眼睛温度一样。有一些人的体温总会低于常人，这直接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我哭了很久，哭得很累了，整个人有些迷糊。
我迷迷糊糊地对他说：“大哥哥，不知道你昨天说得那个交易还有没有效？我还不想死啊……我跟你做那个交易，我真的还不想死啊……”
我的话语被淹没在纷飞的纯白花瓣中以及少年微微冰凉的怀抱里。
我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是不属于我房间的白色天花板。头疼得快裂开，我眨了眨眼睛，才从奇怪的梦境中回神。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地浮起，我参加了神鬼祭的无差别格斗祭，一路不战而胜，直到在决赛中对阵鬼苑，忘笙用了一种特别的方法掌握我身体的主权替我战斗，他做得有点儿过，惹怒了鬼苑，然后忘笙消失了，我成了俎上之鱼……
我猛地坐起来！
后来呢？后来呢？我只记得我晕倒，可是比赛的结果呢？
由于自己的坐起，第二眼我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鬼苑竟然坐在我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你醒了。”鬼苑盯着我说。
“是啊，我醒了。”我呆呆地说，声带似乎还没痊愈，说起话来声调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像乌鸦叫。
然后鬼苑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平时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表情——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问：“这里是……”
鬼苑说：“校医院。”
“校医院？”
鬼苑道：“你在决赛里晕倒了，晕了四天，幸好你们死神拥有的体质特殊，不然你绝对早死了。”
他说了什么？他说了“幸好”！“幸好”是什么意思？可以理解为他在关心我？
真奇怪。
我竟然晕了四天。
然后我想起什么来，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还好，之前的致命伤都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唯一难受的是浑身没力气。
我又转眼去看鬼苑。
他看上去非常憔悴，顶着两只巨大的熊猫眼，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上也满是褶皱。这个发现让我震惊不已：眼前的家伙真的是那个洁癖到一尘不染的鬼苑？他中了什么邪，几天下来变化怎么这么大？
我扯回越跑越远的思绪，没头没脑地问他：“这几天你一直守着我？”
话一出口我就察觉到说错了，只见鬼苑炸毛一般跳起来，凶狠地瞪我，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礼尚往来回瞪他，结果我一瞪回去他就移开了视线。
“笨……笨蛋，我怎么可能守……守你四天！四天！你当我平时闲得没事干吗！话又说回来，你到……到底凭什么说我守着你四……四天！四天！我可是日理万机的重要人物！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我……我怎么可能守……守你四天！四天！”
一句话说了两遍还不自知绝对不是鬼苑的风格，对此我表示十分怀疑。
鬼苑把朝向左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换成朝向右边，就是不看中间的我：“你……你不要乱想哦！我……我刚刚才到的！我只是来通知你接下来……的实践课分组名单！我们两个被分在一组。”
“什么？”我惊讶，“为什么我们会被分在一组？我俩不是不同系吗？”
实践课是神鬼祭的最后一环，通常是两人一组，被学校派去学院之外执行特殊任务，如果任务达成，会获得专门的奖励。不过根据我对实践课的了解，从古至今都没有跨系组合的例子。
鬼苑看破了我的疑问，一脸不屑：“以前没有跨系组合的原因是从来没有死神突破过格斗祭的第一场，而实践课的组合是根据格斗祭的成绩排名来划分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那格斗祭的最后结果……”
我一定是输了，因为最后我晕倒了。鬼苑随便提起我一扔，扔到场外就是我输。
鬼苑支着下巴看向我，看了我好久，然后粲然一笑。
我被他笑得浑身鸡皮疙瘩直起，没想到这厮却说：“恭喜你啊，冠军。”
我被他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
“冠军？”食指指住自己，“我？”
鬼苑笑容不变：“那还能是谁？”
“可是……”
“你赢了，还不高兴？”他的眼神在说着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是怎么赢的？难道在昏迷之前传说中的力量爆发了然后把鬼苑击败了？用脚趾想都不可能。
我说：“你输了？”
“嗯。”
“怎么输的？”
他沉默。我惊觉作为一个获胜者这么问手下败将绝对是在戳人家的痛处，依照鬼苑那么骄傲的性格，没有马上蹦起来一雪前耻我都觉得奇怪。
可是更奇怪的是鬼苑沉默了一下，然后对我说：“我认输了。”
欸？
见我震惊无比，他烦躁地一挥手：“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之后的实践课……”
我反应慢半拍地依旧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为……为什么要认输？”
他被呛了一下，之后“噌”的站起来，用足以把我耳膜震破的声音对我吼：“吵死了！我输了你赢了！还有什么不满？嗯？说啊！”
在他巨大的吼声之下，我捂住耳朵声音无限缩小。
我吼不过他，只好转移话题：“你有没有听说任务内容？”
他摇头：“三天后的实践课正式开始的时候才会公布任务，通常格斗祭名次越高的组接到的任务也越艰难。”
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依我现在的渣战力，估计没出校门就被灭了，居然还来难度最高的！
然后我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三天后？”
“是啊。”他撇嘴，上下看我，“你给我赶快痊愈，免得到时候拖我后腿。”
不，你高估我了，就算我完好无损也只能当个拖后腿的。
***
有些事你越怕它来它来得越快，转眼三天的时间就嗖嗖嗖飞走了。
身上的伤好得基本差不多，我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有一种想绕操场奔跑三百圈的冲动，一个星期没下床，实在把我憋坏了。
参加实践课的各个小组被通知在学校正门集合领取任务，我到的时候鬼苑正抱着臂膀不耐烦地欺负旁边的一组死神，我怕他把人家玩死了，赶紧扑上去将他拖开。
“人家又没招惹你，你干吗踢过去？”我对他无缘无故的暴力行为表示愤慨，他瞪了我几秒，哼的一声把头转向另一边。
“你这个猪脑袋，你以为你把他们从魔爪下救出来了？不要滥做好人，没人领你的情。”
我俩“三观”真的严重不合。
我说：“不是领不领情的问题，好歹有点儿道德底线吧。”
“哼。”他又开始哼哼，“好，就你是正义使者，以后出了事你自己兜着，可别怪我。”
“能出什么事？”我白他一眼。
忽然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从背后射过来。
我回头去看，是刚才那个被鬼苑欺负的死神，他正有些怨毒地望着我。我忽然觉得他有点儿面熟。
欸，不是死神大会上坐我旁边的那个学长吗？他也被选中参加格斗祭了？之前一心想着实践的事情竟然没注意到……
“磨磨蹭蹭地看什么看，走了！”
鬼苑没好气地抓起我的手把我拖了一个踉跄。我被他拖着却一步三回头，那个学长依旧那么直直地盯着我，脸色阴沉得可怕。
***
神鬼学院的大门是旧时代的产物，足足有十个我叠起来那么高，门分两层，一层是黑曜石制的实心内门，一层是雕花镂空的黄金外门，听说原本外门的花纹是祸神的神像，现在却是创世神执冰烛的姿态，神半合着眼帘，眼中充满了悲悯，静静地注视着大地苍生。
颁布任务的老师站在左侧门下，跟巨门一比，那个魁梧的体术课老师像是只瘦弱的蚂蚁。他正在分发一叠金色的信封，信封里面装着各组将要去执行的任务。
他把最后一只信封送到我手上，还不忘微笑着给我施加善意的压力：“你是这么多年来死神系出的第一个格斗祭冠军，所有人都看好你，别紧张，认真去做。”
他一说我就开始紧张了。
“里面说了什么？”鬼苑打了一个哈欠，毫无紧张感地问我。
我拆开信封，照着信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近来一些地区出现了‘祸神重生’的传言，请调查真相之后报告。”
我念完抬头道：“祸神重生？神鬼史上不是说祸神早就死了吗？被神亲手杀掉的。”
鬼苑抢过信纸，反复读了几遍，低声道：“不知道，但历来实践课的任务都不会有假消息。”
“所以说我们的任务就这么简单？去调查就行了？”
“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要艰难得多。”鬼苑摇了一下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这上面的消息是真的，那确实算是S级任务，你知道祸神这两个字是什么概念吗？”
我摇头，摇头摇头再摇头，摇头之后道：“是在创世神之前的世界主神？”
然后我立刻收到了鬼苑鄙视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装回去，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我们一边朝门外右侧的紫色回廊走，他一边给我布教。
“元族的人追求的是强大的力量，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在旧时代祸神是所有元族的精神领袖，对，要让元族们俯首称臣，首先需要绝对的强大。要被人敬畏，首先要让人畏惧，祸神不仅强，而且比任何人都狠。在旧时代无尽的岁月里，没有人敢违逆他。他被称为‘灾祸之神’，‘祸神’这个称呼也因此而来。”
“如果祸神重生的话会怎么样？”
鬼苑顿住脚步侧头看我：“大概元族的人会高兴吧，因为我们已经压抑太久。元族被困在新世界的一隅，而祸神的归来会带给我们一片新天地。”
“那……那其他人呢……”
他笑了一下，先我一步进入回廊。
“大概是灭顶之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