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的死神生涯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死亡的执行者,对跟死亡有关的东西都已经见惯不惊,我们甚至还有一门选修课,讲的是棺材的发展史及其艺术性。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不安,我甚至没有勇气走近去看。
鬼苑大概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围着棺材绕了几圈,左敲敲,又摸摸,最后还发现新大陆似的趴在盖子上喊:“这个是……祸神的神像!果然是旧时代的东西!”
“神像?”
“嗯,跟以前神鬼学院外门的神像一样是祸神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在除了自家密室之外的地方看到祸神神像了,当初祸神战败之后,一切和他相关之物都被创世神下令禁止,看来就算祸神重生的传闻不是真的,至少具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
“你看上去蛮兴奋的啊。”
他眨了眨眼睛,面部表情渐渐变严肃:“迄今为止,祸神在元族人心里还有很高的地位,就如同人类崇敬创世神,每个元系人出生就对祸神怀有天生的敬畏,十三家尤甚。”
说起来,我都只听其他人形容过,至于祸神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完全不知道。
“既然连元族都怕的话……难道祸神真的有七个脑袋十三只眼睛二十六条腿?嘴巴能喷火、眼神能让人变成石头?”
鬼苑的表情彻底僵硬,然后嘴角抽了抽。
他对我这根不可雕的朽木十分痛心疾首。
“你……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那不是祸神,是生化危机实验失败的产物!”
然后他示意我靠过去,指着棺材盖上的图案给我看。
棺材是半透明的冰蓝色,刻在上面的神像是银色的,难怪不靠近看不出来。他穿着一身旖旎的华服,神色冷傲,指尖执了一朵怒放的待雪草。跟创世神像的区别在于,神的眼神永远是柔和的,而祸神眼睛里更多是狡猾和嘲讽,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器。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鬼苑。
这一眼不为别的,我是在判断我的视力是否还正常。
因为我觉得图案中的祸神和鬼苑在外表上——竟然有那么一丝的相似。
“看我干吗?”鬼苑瞪过来。
我摇头:“没什么。”
果然是我的错觉。鬼苑嚣张归嚣张,但在大的方面,还是具有各种优良品性的。至少待在鬼苑身边我还会觉得莫名安心,而盯着祸神像,我只会没由来地心慌。
图案上的祸神确实是个美男子,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风韵,任何赞美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他。这让我感慨,是不是越强的人越漂亮,但随后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祸神的美丽是建立在心狠手辣的暴政之上,那种侵略性的美就像毒、像火,被吸引之后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本能告诉我不能轻易靠近。
鬼苑已经在想办法打开棺材盖子。
用他的话说,这个棺材的盖子上下了某种特殊的封印法,与他以往所知的封印皆不同,是属于连他都没接触过的旧魔法系,如果要破解的话需要一段时间。
“要多长时间?”
鬼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魔法,最直接的破解方法就是用排除法一个个试,可魔法种类那么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一试就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我了然,旧式魔法有十二类三十多万种,要试下去的话不知得试到猴年马月,很明显我们等不起。
“就没有更快的方法吗?”
“有是有,”鬼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不在乎冰棺被破坏的话,直接用暴力打开也是可行的——”
如果这么做的话,估计棺材里面的东西也毁了。
我咬住嘴唇,下意识地伸手拂过盖子与棺体的接缝。
似乎有寒气从接缝的地方溢出,被我拂过的地方微微发亮,起初我还以为是错觉,但是几秒之后,我听见了细微的咔嚓声。
“是什么地方在响?”
鬼苑盯着我摇头。
我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咔嚓声越来越大了。
“珈蓝,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
“我是说你的手下面!”
那些咔嚓声是从我手指之下传来的,我慌忙抬起手,只见被我摸过的地方蔓延出一张蛛网般的裂缝,裂缝不断朝四周延伸,咔嚓声也越来越大。
最后“哗啦”一响,整个棺柩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棺材失去形体,散作一堆幽蓝的废墟。
鬼苑不可思议地盯了一会儿碎棺,忽然猛地转头瞪住我。
“珈蓝,你——”
我只好尴尬地摸头:“嘿嘿,不知道这东西是放久了还是粗制滥造,我发誓我真的没用力,只是摸了一下,一下而已,它就自己散了……”
鬼苑挥手打断我的碎碎念:“你不觉得奇怪?那种旧系的生僻咒语居然被你摸一下就失效了——”
“说不定是刚才刚好过了保质期。”
他的嘴角抽了抽,正想说话,注意力却被碎棺里的一件东西吸引过去。
“这是之前放在棺材里的东西?”
他把一条裙子从碎片里扒了出来,看那型号,绝对是童装。
难道棺材里埋了个孩子?鬼苑和我对看一眼,我也加入挖掘大队,但是挖了半天,除了这条裙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俩的视线又落回了儿童裙上。
“看来是座衣冠冢。”
算不上什么全大陆限定版或者金缕玉衣或者明星穿过的签名款,裙子的样式极普通,做工更普通,黄灰色的,还沾了不少泥土,唯一比较显眼的是裙边处坠的白色小花。
只听鬼苑小声地嘀咕:“……待雪草?”
我正想凑近了看,结果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儿童裙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飞快沙化,最后彻底变成一堆黄灰色的泥巴。
有人特地修了神堂,用了贵重的棺材,只为了埋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裙子,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病!
我转过头对鬼苑说:“我怎么觉得我们被耍了,鬼苑?”
人还在个鸟。
我把视线下移,发现他已经晕得不省人事。
“鬼苑!”
我冲过去蹲下,抓起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他的脑袋也跟着上下晃了晃。
劈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毫无反应。
真的晕了。
***
尽管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事实上一个小时之后,当死神协会的片区管理员抱起昏迷不醒的鬼苑之时,我的腿还在不停地发软。
这个衣冠冢实在太诡异,鬼苑的昏倒毫无征兆,就如同灵魂被忽然抽离,只剩下一具躯体。我在墓室里急得转了十多个圈圈之后才想起来,为了避免意外事故的发生,学校给每一个外出的学生配了求救哨,这种哨音被施了魔法,只有死神协会的人才能听得到。听到哨声之后,协会会通过网络,指挥就近的死神前来援助。
赶来实行救助的是个大我们十多届的前辈。虽然前辈已经毕业,但跟我们一样是萝莉正太身高。在神鬼学院或者死神协会本部之外所有人都是小孩子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正式毕业工作的死神会安上尾巴和角以示区别。
角和尾巴是毕业的证明、死神的荣耀,每个死神都很珍惜,所以当我提出想要摸摸看时,立刻被飞来的怒视瞪得缩回手。
“他忽然就昏倒了……”我指着昏迷不醒的鬼苑试图解释清楚当时的状况,“没有任何征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族有什么遗传病史……”
正太前辈一挥手打断我:“先搬回神鬼学院再说。”
跟我们不同,工作中的死神有自己的渠道与人类沟通。我并没有傻到直接在神堂的墓室里等,祸神的事情是个秘密,在查清楚前最好不要大范围公开。所以我抱着死沉死沉的鬼苑爬了上来,从背后偷袭打昏了守卫,把等待的地点选在了一线天。
正太前辈到了之后发给我们每人一块披巾,这种特别制作的披巾足以让我们不被人类发现。他把鬼苑打包得像行李一样后背好,然后神奇地掏出一把巧克力开始嘎吱嘎吱地咀嚼。
鬼苑醒来以后要是知道自己被打包当行李托,绝对会暴怒的。
死神协会有自己的交通工具,我们乘上了一条丑兮兮的迅丑龙①,迅丑龙其貌不扬但速度惊人,从边境到帝都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我真怀念死神食堂的特典——樱酪蛋糕啊,别的地方总是吃不到。”前辈抹着嘴巴跳下迅丑龙,眼睛因为甜食变得闪亮亮,“这次回母校一定要买一堆回去储备着,不至于想吃的时候烦躁得跳脚。”
被他这么一说,我发现自己也饿了。神经紧张了几十个小时,我还什么都没吃,一回到神鬼学院心情放松下来,肚子自然是警铃大作。
“我送他去校医院,要不你先去食堂吃点东西?”正太前辈好心建议。
我摇头:“先去医院。”
我是鬼苑的搭档,直到向校方报告情况之前——至少在他醒来之前,我应该尽量照看他。
毕竟,虽然他没说,但我心里清楚,在我昏迷的那四天里,鬼苑同样守着我。
我记仇,但在同时,我也记恩。
反走“回返之路”重新变大,由于鬼苑回复原本的身材体重增加,前辈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连拖带拽,我本来想上去帮忙,可走在我前面的前辈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转脸过来看我,咬住嘴唇,“毕竟你也是我的后辈,我本来就对元族没什么好感。”
他一停,我只得跟着停,尽管我心急如焚。
“怎么了?”
他摇摇头:“这个鬼苑,身上有股让我讨厌的味道。”
我了然:“……是啊,元族和新神族的纷争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明白的,前辈你是因为工作关系才救我们。”
“不是这样,我是说,他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在努力想措辞,前辈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吧,如果不是收到你们的求援,平时我是绝对不会靠近珈蓝塔斯那座神堂的——那地方有点儿邪乎,而你的元族搭档,”他示意似的拉了一下扛在肩膀上的包带,“散发着跟那神堂差不多的味道。或许你感觉不出来……毕竟我也是正式投入死神的工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的,那种——对死亡的味道的敏感。”
见我愣神半天不说话,前辈一甩头:“……好啦好啦,快跟我去医院了,送你们过去之后我还得向学校报告,再不赶快点儿樱酪蛋糕可就没了!”
他冲回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