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丝贝雅问我怎么了,一张怨念十足的表情。
当时我正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忘笙那个浑蛋,用脚趾头想想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副鬼婆婆般的恶脸。我赶紧调整好表情,找了个借口将她敷衍过去。
要是知道决战的前一天我还和刺杀对象见面,换我是莉丝贝雅,也绝对气到吐血。
我们的人已经整装待发。
天还没有亮,我们一队已经摸进战场。
黎明是交战双方最疲劳的时候,经过连夜的激战,大家都又困又累,所以我们才选此时为进战时间,为的是减少三方的负伤。
果然,等我们到交火最激烈的主干道前线时,两方都基本已经因为疲劳而偃旗息鼓,不是在轮换人员就是在进食休息,不过彼此都很小心地留意对方的动向,一旦情况有变,就会立即开打。
我们首先经过的是死神这边。
后方的休息区里歪歪倒倒着大量的死神,谁也不肯惊扰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大部分人身上都是一身泥浆,血和泥混合在一起,看不出本来面目。一想到他们都是平日里那些作风娇惯的死神,我就觉得很感慨。战争果然会让人迅速成长,虽然这种手段太过残酷。
休息室的另一边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所。由于医院被元系占领,死神系的伤员只能得到最简单的治疗,大多数伤员都是依靠自身的体质进行恢复。但体质是体质,疼痛却丝毫不会减轻,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
可是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作停留,因为死神这边很快就喧闹起来了,原因是一个低年级的从最前线带回来一个消息——元系的首领鬼苑将亲自出战!
我方正营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来得正好”,可是我知道,他在挑衅我,我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不能退却,犹豫就是输了。
我一咬牙:“走!”
元系那边由于首领亲征,士气大振,攻击比之前来的更加猛烈,死神们顽强抵抗,一时之间两方又打得难舍难分,但死神阵营的颓势已露,如果再持续下去恐怕不久就会被团灭。
他们不是恐惧作为象征的首领,他们怕的是祸神的手段,以及那可怕的暗阵系咒语。
莉丝贝雅问过我怎么对付,当时我的回答是我自有办法。
其实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忘笙说对了,人是自私的,继承了人的劣根性的死神也是。如果我说我无法应对,大概很多人都会因为恐惧而离开我,我撒了一个后果或许会很严重的谎。
如果真的需要面对祸神的禁术的话,我希望他只是冲着我来。这也是我坚持最后独自冲向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准备好了吗?珈蓝。”
我们跟一个小队的死神达成了临时和解,埋伏在他们的庇护壁里,莉丝贝雅再次确认了一遍每一个人的任务之后询问我。
我点头。
战线被两方拉得很远,整个主干道都被战火塞满,不断有大魔法从对面飞过来落在结界上,大地因此而震动,发出轰鸣。
我站在了我们突袭小队的最前方。
我举起右手,攥拳,高声道:“为了希望!”
大伙儿同我做了一样的动作,齐声道:“为了希望!”
第三方突袭小队,行动!
达成和解的死神小队把结界开了一个缺口,我们鱼贯冲出!
很遗憾的是,我们与一个小队达成和解,却并不能与整个死神阵线都达成和解,这边恨我的人比对面的还多,一见我冲过去了,立刻就有人高喊:“珈蓝!叛徒珈蓝要过去了!快把那个丢脸货揍回来!”
大概换谁也认为我是叛徒了,左、右两边一个是莉丝贝雅一个是魑魉,后面还有元系的反战派和魑魉一大帮子兄弟,被激怒的死神们从后方追击,我不管不顾地朝前跑。
起初元系阵营还愣了一下,可是见我们来势汹汹地挑翻几个最前方的好战分子时,也认清了我们的立场,开始展开攻击。
“珈蓝,加油!”
发言代表领着一小支死神队伍停下来,转身与我背对着背,他带领着他们停在战场最中央,合力筑起结界,使死神方的攻击够不到我。
“谢了!”我回头大喊。
他和其他几个死神微笑着冲我挥手。
他们毕竟势单力薄,顶不了多久,我必须再快一点儿!
脚步如飞,我从来没跑这么快过,突破元系的第一条阵线之后,魑魉和他的兄弟们立即与近战物攻系的大批鬼系混战到一块。
魑魉的攻击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把元系的第一阵线撕开一个大口子,他一边护着我们一边战斗,七星鬼属的强大能力与天降奇兵的气势让他们连战连胜。
鬼属之间的争斗显得更加残酷血腥。互相搏击的是速度和力量,只见一片刀光剑影,兵刃碰撞声与利器切入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鬼属们狂热的大笑和互相挑衅的言语,这里瞬间变成战场上热度最高的地方。
魑魉完全就是杀红了眼,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一样,一边笑一边打,显得十分陶醉。我没时间去理解他们鬼属的审美以及行事规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冲过他们。
这时却只听后方一声惨叫。
我认出了是死神代表的声音。
我不敢深想后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撑一时,撑不了太久,敌众我寡,如果再不赶快,我们会被彻底剿灭。即使是现在稍微占上风的魑魉他们也是一样。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儿!
魑魉为我们开拓好了道路,砍翻了第一阵线的主将,他一脚踏在昏迷主将的屁股上对我竖大拇指:“珈蓝!加油!别谢我,大家是兄弟!”
我眼眶温热:“嗯!”
等我跑远了,魑魉还在看似轻松地喊:“一切靠你啦!”
可等待我们的,是作为元系群怪火力最强的第二阵线。
神属不是好战的种族,但是一旦战起来却比鬼属更可怕。大魔法和终结技虽然出血度比不上物理攻击,但攻击范围大,再加上各种缓冲加乘,几乎没有人可以突破。
我方的神系步子缓下来,他们开始把各种辅助系的技能加在我和莉丝贝雅身上。一段吟唱之后,又集中火力开始朝第二阵营进行攻击。
我和莉丝贝雅一头扎进了第二阵营的人群,莉丝贝雅虽然是香姣家的大小姐,但作风素来凶悍,舞着一把细剑无人敢靠近。
神系的弱点是近身战,这也是他们只能躲在鬼系身后放魔法的原因,只要冲到他们中间去就不可怕了。莉丝贝雅一脸凶相,气势逼人,颇有刚才魑魉的架势。
神属近身的防御脆得就像纸,被我们很快就突破了。
到此为止,元系的两道阵线都被我们顺利攻破了。不过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很沉重,因为最后面对十三家的第三阵线的人,只剩下我和莉丝贝雅。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只要通过了,我就能站到祸神面前。
莉丝贝雅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她把光辉魔法附加到剑上,如同提着一道闪电,我们选择了防御最薄弱的神属切入,莉丝贝雅大喊着凶狠挥剑,把那个神属逼退。
“珈蓝!上吧!”
我咬紧牙关,从莉丝贝雅身边快速跑过,直取腹地。
十三家这边上战场的共有八个,莉丝贝雅就算是个八星神属也难以敌对如此多的同等级对手,可她仍然不屈不挠地战斗着,我深吸一口气勒令自己不要回头,莉丝贝雅一直跟在我身边两米左右的地方为我扫清障碍。
可是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十三家的人逐渐放缓了攻势,就像是逗着我们玩儿一样,莉丝贝雅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可仍然被两个鬼属困住。
他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然后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这几乎是在放水。
我将信将疑地走过他们让开的路,然后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了祸神。
“鬼苑会为你做的事,我一样能。”他懒洋洋地笑,“怎么样,被十三家放水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他如此说法,完全就是在侮辱战场上拼死战斗的大家。
他依旧穿着松散的袍子,恶意地弯着眼,淡漠而又嘲讽地笑着,似乎战场上的一切都跟他毫不相关。
似乎方才的激战都是假的,祸神周围的空气依旧黏腻缠绵。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的珈蓝,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恨声道:“我是来杀你的,做好准备了吗?”
“你杀不了我的。”他钩钩手,眼波流转,“我的珈蓝,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你舍不得杀我的,我说过的,你离不开我——你这不就是追着我来了吗?”
我冷笑。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必费口舌,我不会浪费我的伙伴为我制造的时机,你再说什么也没用。”
“……即使你会死?”
“我早就死了。”我不受他的迷惑,淡淡道,“在你把破印锥刺进那个人类小女孩胸口的时候。”
他十分遗憾地摇摇头。
“你太笨了。如果我真的要杀你,杀你们,何必等到现在?何必又要煽动两系的战争?从物理上毁灭神鬼学院易如反掌,我何必大费周章……我的珈蓝,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我一直以为我是理解你的。”我说着话,一步步朝他走近,不知道他是太狂妄还是太粗心,根本就没对我设防,“可是我怎么可能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我不理解你,也不想理解你了——你说得对,我太蠢了。”
只要把破印锥刺向他——
可是狡猾如祸神,怎么可能没料到我的举动。
几乎是瞬间的事情,他就已经闪到我身后,制住了我的双手,把我打横抱起。
“亲爱的珈蓝,两人世界再等一会儿,不要心急,有些事情得先处理。”
他轻软恶意的调笑飘过我的耳畔,再回神,我们已经浮至战场中心的半空。
他这是要做什么!
仿佛是猜透了我的想法,他的平淡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的突击会如此顺利?啊,不……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魑魉家的人会帮你?”
我睁大眼睛,脑海里陡然一片空白。
他的话断断续续地被吹散在高空的风中。
“魑魉家是鬼苑家最忠实的盟友,只要是作为头领的鬼苑的命令,即使再荒唐,他再不愿意,都会如约完成。何况——元族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违抗他们的神……祸神的命令。”
我如遭雷击。
“怎……怎么可能……”
他的手指拂过我的头发,将之挽在我的耳后,亲昵得如同往昔一样。
“我也认为,如此盲从实在太不应该。鬼苑仅仅是我的容器,就被奉为十三家的头领……我的子民,我的追随者,这么下去他们真的会灭亡。”
他松开抱着我的一只手,指尖朝上,举过头顶。
随即,有暗紫色的光弧渐渐在他指尖出现,光弧交绕,不多久就缠作球形。
这是——
他想怎么样?他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脑海里渐渐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他疯了!
“住手!你想背叛追随你的人吗?他们把你的每一句话都当成神谕!他们还在拼命地为你战斗!他们那么相信你!”
祸神微微偏头,指尖飞旋的球体逐渐变大,他依旧是鬼苑的样子,艳丽逼人,但眉眼间依稀有我熟悉的“我的忘笙”的样子。
“那又怎样?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止一遍了,我的珈蓝。无知与盲信只能带来灭亡,不论是谁都一样。”
我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他们信你,因为他们把你当作希望。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就不应该这么对他们。”
“你觉得什么是希望?”
“是永远存于前方的道标。”
“你说得对,所以把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是愚蠢的。因为希望只能由自己去创造。”他哼了一声,“我早就告诉过你,神鬼学院有非常大的扭曲,你认为是什么造成的?”
我喃喃:“极度不公平的规则,以及两方根深蒂固的观念……”
“公平是什么?我怎么告诉你的?”他又问我。
我下意识地回答:“是强者定下来安慰弱者的法则。”
“你是不是觉得神鬼学院很不公平?还记得我引你来这里的初衷吗?”
“改变扭曲,平复不公……”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想做的。
“你觉得在一个陈腐的规则已经根深蒂固的情况下,用什么办法能最快地将之根除掉?”
“……毁灭之后的新生……”
我猛地抬头去看他,然后他就笑了:“……所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
大脑停顿了一瞬,我着急地争辩:“故意煽动你的信徒为你而战,又在关键时刻背叛他们,这样做未免也太……”
他打断我。
“这就是祸神的做法,我不做彻底点,谁也不会清醒。很多事情,善良的创世神无法下手,但是心狠手辣的恶毒祸神就可以不眨眼睛地完成。你看,神多么伪善,占尽了好处和赞美,到头来还要我给他收拾烂摊子,我真讨厌他。”
他耸肩,一派轻松。
“可是你也不至于……”
他反问:“你知道暗阵系的禁术长达一个小时的吟唱是为了什么吗?”
我的大脑仍旧处于当机状态,无法接受他所说的,只是条件反射地回应道:“吟唱的效果是能量增幅,吟唱时间和增幅的能量成正比。”
“你知道为什么祸神创造的暗阵系咒语会成为绝对不能触及的禁术吗?”
“因为太具毁灭性,无法掌控……”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我错了。
祸神面带微笑,似乎在笑我的无知。
“因为那长达一个小时的吟唱咒文是假的。没有谁会傻到编如此之长的增幅咒文。真正的吟唱另有其他。一个小时的那不叫吟唱,充其量只是封印住暗阵系强大破坏力的制御。”
暗紫色逐渐转为浓烈的黑,球体不断地膨大,甚至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