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一颤,摔在地上。他眼里,恨得那么深刻,他话里,恨得那么绝情。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不是无奈,而是恨!那一刻,悠悠前所未有的绝望了,恨,他恨她!她用了半生的时间,换来,就是他的恨!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即使在孩子流产的时候。被送到医院,她看着腿间流下的殷红,竟然彻底释然了。这样才算结束了吧,流产,也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再也不需要背负着什么了。
入狱之后的第六个月,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形的时候,还在和别的人一样干活,还在软弱得被同一间牢房的人欺负,抢她本就不多的饭,让挺着肚子的她给他们按摩,替他们干活,她忍着,因为孩子。
入狱之后的一年,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将一间牢房的人整治到服服帖帖,无人敢于违抗半点。就连原先对她被折磨却视而不见的狱警都莫名被迫离职,换上的人却十分照顾她,给她学习的特殊待遇。
入狱后的一年半,她因为表现好,以身救下了农场里差点被牛踩死的老农而获得减刑,最终,彻底离开了监狱。
那一天,她走出监狱,曾经在她审判时陪过她的狱警亲自送她出来。
“离开之后,你就再也不叫213号,忘记这个数字,记住你的名字,云悠悠。然后往前走,不要回头,永远都不要!”
她对她点了点头,真的没有回头看那所监狱。却回头,想要看看从前的生活,她一直问,却从未得到答案。这些年,那些狱警对她的照顾,是不是因为他。她想到他那里,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宁公馆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静谧到如同无人。她从后山上去,盘龙山的洞口似乎已经废弃了,依旧爬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站在那栋三层高的房子面前时,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进去,如何见他。
她知道,其实他是恨她的。可她想知道,那种恨究竟有多深,一年的时间,他有没有忘记,或者哪怕淡去。
想了许久,悠悠还是绕过后山,再走半个小时,到了宁公馆的前门。毕竟,要正视一切,就该坦然面对。
到底略微有些惊诧,偌大的停车坪里空荡荡,只有一辆奥迪车还停在那里。悠悠仔细看了看车牌号,是韩沨从前用过的。苦水顿时翻滚上来,她压了压,感觉到嗓子眼里有股咸腥的味道。
大门紧闭,她记得几年前就算是夜里,龙叔也很少关门。因为盘龙山上只有他们这么一座公馆,整个盘龙山也都是宁家的。可现在,没有了站着的盘龙社属下,没有了来往打扫庭院的佣人,连停在停车坪的车,也只剩下一辆。
“找人?”
终于有人出来,却是悠悠没见过的面孔。她瞬间有些惊恐,但很快平静下来。不可能,这些年她看报纸,亚龙金融发展的那么迅速,绝不可能把老宅转手他人,况且,这也是宁家的标志。
“是,请问,宁家少爷宁子衿,还住在这里吗?”
悠悠收回目光,木然得问眼前的人。春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却仿佛她是站在黑暗中,唯有眸中还余着一丝光亮。
“你是哪位?”
那人仔细得看了悠悠一眼,似乎在辨认着她究竟是谁。等将她一身过时的旧衣裳扫过去,目中干脆露出了鄙夷。想来这儿探消息的狗仔队太多了!
“我就问,他还在不在?”
悠悠察觉到了,目光肃然动了动,冷声问道。
“不在!”
那人似乎被她吓到了,干脆的说完就匆匆离开,碰得一声关上了门房的门。
不在了。悠悠低头,再抬头,看了看二楼的那个房间。然后转身,离开了那里。她还知道一个地方,据说,是的,据说是他和云思瑶的爱巢,他为云思瑶而建造的一间别墅。想过他在那里,可是不想去,总觉得,若是他们相逢,应该在这里。
下山的时候已经中午,走了整整一天,脚有些酸痛。不过对于悠悠来说还算好,只是刚刚涌起血腥之后,浑身有些乏力。只好在路边坐下来,一只手揉着腿,略作休息。来来往往许多的车辆,她几乎没有见过。对面的六层楼不见了,现在高高耸起的是足有二十几米的高层建筑。
悠悠望上去,眯着眼睛,想起她此生唯一一次打车的时候,那个司机说,他就住在附近。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她知道那是亚龙金融投资的地产,售价很高,却卖的很好,据说是为了沾上宁公馆的财气。
想到此处,悠悠摇头苦笑起来。财气,他们不再说那里会有血光之灾了吗?也恐怕根本不记得一个男孩子,为了复仇,如何辛苦的将自己锁在轮椅上,整整十年。
眼前渐渐近了个阴影,她诧异得抬起头,看过去。
“要打车吗?”
来的是一辆车,车窗下来,探出个人头,小眼睛眯着避过阳光,闪出精明的光。
“去金凤路,多钱。”
悠悠站起来,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些年,她很少说话,渐渐的仿佛说话的功能都丧失了。
“金凤路?”
那人从头到脚得把悠悠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笑的更加奸猾起来。
“四十!”
呵!悠悠微微一笑,还真是敢要。
她知道金凤路离这里很远,盘龙山下的公交车中没有去金凤路的,或者可以说,没有任何公交车会在那里停。因为亚龙金融在那里投资了高档的别墅住宅小区,公交车对于金凤路的住户没有任何意义。
“我身上没钱。”
说完这句话,她就继续坐下了。她身上有一张卡,卡上的钱共五千八百六十一元二角,是这些年她在狱中做活儿赚下的。她做些翻译的活儿,收入由监狱暂时守着,出来时,他们给了她。
可她的口袋里,却只有二十元钱,所以对于没有银行卡pos机得她来说,实在穷到根本没钱打车的地步。
司机撅了撅嘴巴,迅速开车离开了。他大约没见过这样怪的人,明明有地方要去,又不能坐公交,问了价钱却说自己没钱。
到晚上的时候,悠悠还是到了金凤路。那时候她想她是不是没有必要来,既然他在这里了,来,也许也不会得到答案。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一年,他从来没有看过她,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过,可她还是想他,还是想见见他。
那个时间,金凤路上来往的车依然很多,她一间一间找着,因为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栋里面。别墅的风格不一,一直走到中间,终于在那里停住了。拉斯维加斯,她见过这样的一栋房子。
他常常会望着那个方向,向着沙漠的方向。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在看着沙漠沉思,唯独她知道,那个方向有一栋高层摩天楼,楼壁上反射着分散的居民区,最中间的地方,是栋小小的别墅,有雪白的墙壁,如同爱琴海边的小楼。韩沨说,那曾经是宁夫人度假用的小房子,她常常在里面弹钢琴。
别墅的门忽然打开,悠悠愣了愣,竟有些胆怯,悄然藏身到侧面的一面墙后,望着渐渐打开的门。
“子衿!快点啦!”
她心口猛然一扯,过了这么多年,那种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她还是受不了。可,她叫的是,是她的哥哥,是曾经,她名义上的,不,实实在在的丈夫!
对方没有回话,悠悠探出头,他依旧是那么高的个子,一米八三,真的有那么高。他穿了白色的西装,沉稳,略带着些忧伤的气息,但眉宇间英姿勃发,风流倜傥,唇角荡着丝丝的笑意,若有若无,当年的阴鸷,仿佛已经消失了。
那只手拥住了云思瑶的腰身,然后车门打开,她眼看着他们上去。车倒了几步,悠悠后退开,让出那条通道。
她真的不该来。他说过,永远,也不想再看到她!
“少爷。”
韩波的手忽然抓住司机的胳臂,阻止他继续倒下去。他认得那个背影,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不会错,何况于,仅仅一年半的时间。
宁子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就这么一眼,韩波没有再说出话。放开手,任由着车灯里,那个瘦弱的背影越来越远。他认得,可是难以想象,一年半,才一年半,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变成了今天这样。
滨海市的机场,在这一年里变化很大,据说亚龙金融也投资了机场的建设,收回的利润非常可观。可以说,贷款,投资,他所作的一切都那么大手笔,但从来没有任何一笔投资时错误的。
“你好,请出示护照。”
安检口,悠悠听着一次一次这样的声音,仿佛还记得几年前,她也是站在这里,不懂得护照是什么,不懂得出国要什么,却居然跟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就那样到达了拉斯维加斯,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她苦笑,递上自己的护照,安检过后,孤身进入了候机大厅。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更多的一件,她在这个机场等了整整半个月,睡在机场外的草坪里,为了一张打折的机票,为了,等那个人的回信。
其实,她给他的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这一年,你是否想起过我。她其实想问他,狱中那些人是不是他打理,是不是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到最后,还是只问了这句话。因为潜意识中,她甚至希望他根本不知道。
机场里很安静,她看着来来往往欢快得跑动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