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痛。”
孩子蹙了蹙眉头。她确实觉得痛,不过并不很稀奇,反正已经习惯了。只是身体里痛得有些厉害,吃饭的时候都会难受。
“所以不许出去。”
宁子衿一本正经得拒绝道。
“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看到孩子脸上失望的表情,又加了一句。
“好啊!”
对于悠悠来说,出门和宁子衿比起来,还是后者更为重要。
晚饭前医生过来看了孩子,建议两三天后做个全身检查,避免留下后遗症。同时派了一名专门的护士来,据说是云峰特地吩咐的。
当夜陈妈在另外一张床上睡下,宁子衿坚持和悠悠睡一张床,因为要讲英文故事哄她入睡,所以陈妈也只好同意,很愧疚得在床上睡下了。
直到身边的孩子都响起了微微的鼾声,宁子衿才从身上摸出那把枪。他想起离开前母亲郑重其事得告诉他一定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父亲曾经说过他已经可以担当盘龙社的大任。那时候他心中充满了成长的喜悦,然而不知为何,在这个夜里,却异常的惶恐,心跳仿佛随时都在加快。
“哥哥。”
悠悠在梦里又一次呼唤宁子衿了。他低头,看着孩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实则非常秀气可爱的眉眼,静静的长睫毛,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柔柔痒痒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在夜里,格外的有趣。
她原本红通通的脸蛋儿现在是苍白的,许多地方都是青紫,额头上贴着纱布,那里曾有个血窟窿,那日流了许多血,唇边也曾经因为内脏出血而完全是血红色,现在变成了发黄的苍白,他不禁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笑的那么开心?
伸出胳膊,把这小小的身体团进怀里,那一刻,手枪放进衣兜,却有着出奇的温暖,出奇的平静,仿佛他曾经担心的一切,都在此时化为乌有。
他喜欢她身体软软的触感,那滑腻腻的肌肤,贴在心口惬意的放松,就像是搂着个软滑的小动物,听话又贴心。宁子衿不禁笑了笑,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摆脱了失眠,居然进入了完全无梦的睡眠。
这一觉醒来,是因为闻到了香喷喷粥的味道。
孩子也闻到了,在他怀里不安的动了动,睁开大眼睛,脑袋向厨房的方向侧了侧,又快速转回来,张着嘴傻乎乎的看着宁子衿。
“醒了?”
他低头宠溺得笑着问怀里的孩儿,她脸上带着深睡而起的潮红,显得分外娇嫩。
“嗯!”
悠悠兴奋起来,用力的点了点头,几下之后,就彻底钻进宁子衿的怀抱里,舒舒服服的享受那里面带着他体温的热气儿。
“悠悠,今天天气很好,一会儿问过医生,也许我可以带你出去。”
忽然那么想宠爱着她,所以想起她昨天傍晚提出的愿望,就恨不得立刻帮她实现!
“嘘!”
悠悠却把食指放在唇边,神神秘秘得对宁子衿吹了口气。
“我们不要让陈妈妈知道!”
孩子那仿佛有什么天大秘密的表情,把宁子衿逗乐了。勉强严肃的点点头,宁子衿起身,把被子盖在悠悠身上。
“乖乖睡个懒觉!”
刮了她的额头,便起身去洗漱了。
悠悠傻呵呵的张着嘴巴,用手指摸摸额头,好像还能感觉到哥哥手指尖温暖的触感,想到这里,躲在被子里兴奋得笑起来。
因为医院离菜市场还有一段距离,陈妈做过早餐收拾干净屋子,就忙着去买菜了。病房里只剩下吊着两条胖胖的腿坐在床上穿衣服的悠悠、正在准备轮椅的护士和宁子衿。
“只能出去半个小时哦!”
让孩子坐在轮椅上,宁子衿细心得俯下身告诫道。
“嗯!”
孩子很有力气的大声回答,脸上依旧带着兴奋的笑容,眯着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丝光束,柔软而美丽。
宁子衿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也可以露出如此的笑容。
阳光充足的冬日早晨,并不算特别冷。悠悠身上穿了厚厚的冬衣,脖子上,头上,都裹着粉色的围巾和帽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粉色的小猪团在轮椅里,加上宁子衿那张惊艳略带忧郁的面庞,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这些目光每每投射过来,尤其是赋予悠悠羡慕的时候,她就会特别的高兴,恨不得跳起来搂住宁子衿的脖子,享受这小小的虚荣。
行人纷纷走过了,医院的花园里,只剩下枝桠的密林里几支梅花刚刚绽放,孤零零得立在枝头,宁子衿带着悠悠走进去,在一处阳光充沛的空地上停下来,拿一块垫子,坐在她对面的木凳上。
“哥哥。”
悠悠的目光溜溜得在周围转了一圈,才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得凑到宁子衿面前呼唤他。
“嗯?”
他抬起头,笑笑得回应。其实神思游离,早已想着是别的事情,比如这林子,比如法国的冬天,比如拉斯维加斯同样干旱的气候。
“你是不是生陈妈妈的气?”
孩子谨慎的选词择句之后,问得一句话,显得特别慎重。也就把宁子衿的思维拉回来,让他不得不认真得看着她。
微微把眉头蹙了蹙,垂下眼皮看着孩子眼里带着担忧和懂事的神色,他在那刻认为自己见到了另外一个悠悠。她不是傻乎乎的,她不是完全不懂事,她很乖巧,很聪明,可以说善解人意。
虽然宁子衿疼着悠悠,但那属于一种本能,并不代表他也对身份问题完全不在乎。况且和陈妈的接触并不多,再加上那天的事情,他确实一直懒于和这个佣人说什么。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她他才看到“外人”的冷酷,再是疼爱一个孩子,当她不是她的亲人,就不会用心。
可是,他如何回答孩子的问题呢?老实回答是,他不想,可说不是,仿佛在对纯洁的孩子说谎般罪恶。
“悠悠,为什么这样问?”
宁子衿耐心的笑了笑,并不明显得勾起唇,但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孩子的眼睛,那一刻,悠悠明白她是不能撒谎的!
“哥哥,陈妈妈每次见到你,都好像很害怕。”
孩子垂下头,避过了宁子衿足够凌厉的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已经收回了,宁子衿的目光散开,脸上的笑容也异常轻松。
“悠悠,你一直叫她陈妈妈?”
顾左右而言他,宁子衿把眸子抬起来,继续保持着那样轻松的笑容。但悠悠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冷,忍不住拢了拢棉衣。
“嗯,哥哥。”
孩子并不敢说谎,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为何她不叫云夫人妈妈而叫陈妈妈妈,在她眼里,陈妈、妈妈,并非同一个人。
“那么云夫人不是你妈妈喽?”
拉住孩子的手,宁子衿仍旧是笑着的,目光温和,循循善诱。有些事他不想知道,但好奇心就是好去驱使。
“额。”
孩子迟疑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宁子衿在等待,她决定说真话。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一直跟着陈妈妈,他们让我叫她夫人,叫云峰老爷,但是,让我叫云思瑶做姐姐。我不想叫的啦,他们都欺负我,只有陈妈妈给我好吃的,好玩儿的,所以我就觉得她是妈妈。”
孩子的理论简直没有逻辑,长长的一段话,宁子衿竟然没有完全明白。云家的二小姐,陈妈乃至任何一个佣人都称为二小姐的人,随随便便认一个下人做妈妈,而那么在意身份的云夫人和云老爷居然不在乎!
“哥哥,你不要生陈妈妈的气好不好呢?我告诉你哦,陈妈妈很可怜的,她家里有个弟弟,已经三十几岁了,都不会自己吃饭,自己走路,还会尿裤子!所以天天都要有人照顾他,可是给他治病也要花钱,所以陈妈妈不能去,只好在云家做佣人赚钱。陈妈妈不能没有这份工作的,否则她和她弟弟都会挨饿!挨饿很难受的。”
悠悠认真的解释着,特别认真同情的口吻,丝毫没有了当初剪掉云思瑶衣服时候的怨恨和恶毒。仿佛,她真的是天使。
“可是悠悠,你不是小姐吗,她应该照顾你。”
宁子衿仍旧耐心,但他心里充满了疑问,这是怎样的孩子,怎样的云家,这其中,藏着多大的秘密?
“陈妈妈很照顾我啊,我生病她都很担心的!上一次,我得了阑尾炎,他们都说我要死了,就是陈妈妈送我上医院,给我吃药的!不过,她不可以得罪夫人,更不可以得罪杨蓉。哥哥你知道杨蓉吗,好像她爸爸是很大的官,那天欺负我的人里就有她!哥哥你不要因为这个生气,反正每年云思瑶过生日,他们都要欺负我,我不出去,他们也要到屋里捉我,他们都惹不起杨蓉,所以如果陈妈妈救我,一定会被辞退的,那样她和她的弟弟都要饿死了,她弟弟那么可怜!”
孩子担忧的摇着头,脸上的伤痕,还那么清晰。
簌簌的冷风吹过来,宁子衿得鼻子有些酸。他俯身,轻轻把孩子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让自己的下颌落在她胖胖的肩上,如此互相依赖。
难怪她完全不在意,因为已经习惯了,难怪她恨云思瑶,因为他们为了利益把她的生命都置之不顾,难怪在那种时刻,她嘴里喊得是完全不可以依靠的自己,因为她小小的心里明白,除了他,没能跑去管她。
“哥哥。”
悠悠大大的叹了口气,拍打着宁子衿的背,然后把头贴在他头上,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反倒把宁子衿再次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