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在韩沨的预料中了,他不敢多言,听命后立刻带着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悠悠出了宁子衿的房间,并且和那名佣人一起关上了他的房门。
此时的时间是下午,悠悠出来的时候,楼下的佣人已经散开,公馆中只能隐约看到还在忙碌的人影,悠悠的手一直被韩沨拉在手中,直到二楼最靠近楼梯的一个房间。
“悠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他一只手打开门,仿佛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安排在这个房间,就连跟着的佣人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因为二层原是宁家的客房区,所以从前一直都是空着,偶尔宁家的亲戚来了,会住在这里。唯独特殊的是,宁子衿有个小表妹,远亲混血的女孩子,来时喜欢在这里住,故而房间布置的是女孩子风格。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那家也已经家败,更加不常往来,也就没有房间归属的问题。
韩沨原本准备放开悠悠了,可那只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并没有分开的意思。他不禁低头看了一眼孩子,那双大眼睛里盛着些急切。
“走吧,进去看看。”
他领会到悠悠的意思,推开门带着她进去。佣人因为要找龙叔,所以很快就下去,也没有其他人上来。
门在他们背后关上,悠悠便忙抬起头,声音低而担忧得说话。
“韩哥哥,悠悠还要给哥哥按摩的!”
孩子显然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刚刚宁子衿下了不可进入他房间的命令之后,悠悠就开始死心眼儿的担心起来。因为她知道,宁子衿决然不会同意安排时间让她给他按摩的,所以不进去,可能意味着就不能做。
“这件事,要放一放,悠悠,你今天表现很好,以后,也要像今天这样!”
韩沨听完这些话,只是温和得笑。他蹲下来,与悠悠同高,握住她的手。
悠悠低头想了想,明白了韩沨的意思。现在宁子衿刚刚回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所以那种事情可能还顾不得,可是韩波说过,按摩得越早,宁子衿恢复的就越快,越晚,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韩哥哥,这件事,不能放!”
孩子执着并且认真于此,在她眼里,没有什么还能比宁子衿的身体更加重要。
“其实没必要在少爷的房间里,是吧?”
韩沨站起来,说完这句话狡黠的眨了眨眼皮,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悠悠看着门关上,无奈的以耸肩,没想到韩哥哥也有这样的时候。这才回过头,好奇得看着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并不像云思瑶那样是个公主房,只是略有些女孩子的风格。
许是为了公馆整体风格的缘故,窗户全部采用琉璃玻璃,泛着微微的蓝光。窗帘分作两层,外层是巴洛克风格的宫廷式帘子,里面则是轻轻一层薄纱,少了些厚重感。屋里多数是田园的风格,碎花随处可见。但是并无云思瑶那种房间里的蕾丝边和钩花,是简约勾勒出的浪漫风情。
悠悠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间,她从前的屋子,被称作库房,乱七八糟旧的东西,没地方存放就扔进去,只能是个睡觉的地方。
可这里,据说,是属于她的!这一点,让悠悠很高兴,很幸福。然而即使如此,却不知为何,冲不淡心中那些痛。
叔叔,或者没有人能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或者他们明白,却不如她这般深刻的刻在心底。她知道,这一次,哥哥是彻底把她和他,远远的拉开了!
如果哥哥和妹妹的关系还有几分暧昧,那么叔叔和侄女,就是完全不可能在一起的关系,否则,那就是乱伦!在这样的社会层面里,决不允许。
“叔叔。”
悠悠口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手心滴落了一滴湿润,她哭了么?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哥哥开始,她就晓得,他不是自己的哥哥,是云思瑶的,或者,是比云思瑶更加厉害的大小姐!
从拉斯维加斯回到中国住进宁家公馆三个月来,对于悠悠的身份问题,再也没有人提起。
她每天清晨起床,开始在后厨帮忙做好早餐,然后等待宁子衿一个人吃完之后,再和韩波韩沨一起吃饭。
宁忠不允许悠悠像在拉斯维加斯时候那样给宁子衿做饭,可是厨师很好说话,让悠悠帮忙的同时,都会时不时问起她加多少料,放多少盐等等小事,因为他也发觉,这样作出的饭,少爷会多吃几口。
早餐之后通常悠悠也是跟在韩沨身边,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能帮忙就忙帮,不能就呆在一边听着看着。
午饭依旧那样,下午之后悠悠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曾经韩沨和宁子衿提过让悠悠上学的事情,可并没有通过,他只好暂时当老师,在下午的时间里尽量教悠悠学习一些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学的东西。
纵然如此,悠悠开心的日子并不多。一则是宁家家规严格,佣人们不太活跃,多数是一板一眼的工作。二则,她至今根本没有机会能够给宁子衿按摩,每拖延一天,她就难过一天,甚至到了夜里也睡不着的地步!
“哥哥!”
那已经是第几天,悠悠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夜里难以入睡,照常去花园散步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宁子衿的背影!
太久的视而不见,太久的不理不睬,已经让悠悠忘记了她该叫他叔叔,更让她忘记了其他规矩,哥哥两个字,脱口而出。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宁子衿凝视的方向,没有注意到韩沨和许多黑衣人在树林中的黑影,只是在那一声呼唤之后,迅速冲向了哥哥的方向。
“站住!”
忽然那里宁子衿发出个声音,冷静而威严。
悠悠小身子轻轻一颤,在离宁子衿只有几米的地方停住了。她没敢往前走一步,对她来说,即使简简单单听到哥哥这一声命令,也比被他无视更好!
“滚回去!”
这是第二个命令,声音更加低沉,冷漠,不再是威严,而是残酷。
“哥哥,叔叔,悠悠给你做按摩,好不好?那样,腿会好起来。”
孩子不想这样被轻易的赶走,就那么站在原地,胆怯得轻声问。耳边,树林里此时才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音。
“滚回去。”
这是宁子衿发出的第二次命令,悠悠细听,才发觉他音线中一丝颤抖,不禁好奇,竟然没有听他的话,再向前走了一步。
对她这样的行为,宁子衿没有再出声,悠悠便大胆起来,快步冲到他面前,几乎在看到他的瞬间,悠悠便要叫出来,可是,她竟然忍住了,纵然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涌上心头,可呆站几秒钟之后,她连同着唾液,把那种感觉逼迫下去。
“叔叔,要回去吗?”
她站在他面前,整个身体挡住宁子衿的面容,然后轻轻俯下,用手慢慢按住了宁子衿正在鲜血横流甚至有些溃烂的腿。
“不。”
宁子衿静静坐着,连吐出这个字都无力。
“叔叔,悠悠陪着你。”
孩子站开,站在宁子衿身后。她终于看清了那树林中的混战,鲜血,安装了消音器的枪,中弹,倒下的一个个熟识或者不熟知的身影。她就那么静静陪着宁子衿,看着那一幕一次次的上演。
记忆中,十一岁的夜里是鲜血淋漓的,剥开的不只是宁子衿腿上的伤口,更加是她心中残存的那些幼稚和纯真。
“少爷,解决完毕。”
清晨曦光中韩沨出现时,身上干净的不惹一丝灰尘,却有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晨雾中的山林里。他意外,却毫不意外得看到了站在宁子衿身后的悠悠,她苍白着小脸儿,嘴唇上是青白的齿印,却直直站着,犹如一颗小树。
宁子衿的目光远远望过去,缓缓闭上了眼睛。盘龙社,七十二名精英,留下的,只有韩沨一个人!
“悠悠,回去吧。”
他终于说出了那整夜最温柔的一句话。悠悠点了点头,推起宁子衿,在佣人还没有起来的情况下,回到了房间。
韩沨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将他们送进房间,才悄然离开。他没有留下陪着悠悠,因为他知道,此时不需要。
“叔叔,悠悠替你包裹伤口。”
孩子打开宁子衿的柜子,轻而易举得找到了医药箱,从其中拿出剪刀,纱布,酒精,药棉,然后慢慢跪到他腿边。
因为失血过多,宁子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悠悠把一块湿毛巾塞进他的嘴里,任由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剪开他的伤口,把一颗子弹取出来,消毒,缝合伤口。
他在即将坠入黑暗的那刻,还在问,她怎么知道药箱在哪里,她怎么会做这种专业医生才能做的事情?
可是他来不及问了,最后听到的,便是门轻轻关上的声音。那个孩子,她居然离开了,其实,他很想她留下来。
悠悠没有去厨房,没有吃早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才发觉脸上竟然湿透了。她还记得他们的面孔,记得他们在飞机上夸赞她炖的牛肉,记得他们对她礼貌而和顺的微笑。
她还记得其中的一两个人,有一个人在拉斯维加两次找过韩沨,请他带她去见宁莨之前,眼里有过担忧。她还记得有一个人陪着他们去买牛肉,并且在路上告诉她,宁子衿不喜欢太辣的黑胡椒。
可是这些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她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深深的恨意,任何伤害哥哥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