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那扇玻璃门缓缓打开,韩波韩沨精神一提,却见轮椅轮子进来,接着,宁子衿出现在他们面前。
“少爷。”
二人行礼。
韩沨抬起头看了一眼专注在悠悠身上的宁子衿,目光中略有责备。纵然为了悠悠,他也实在太冒险了,在这种时候,竟然如此跑到悠悠的房间里,如果被宁莨发现,那么绝杀的,就不仅仅是他们了!
然而宁子衿无意理会韩沨的责备,静静的向悠悠而去。
床上的孩子,面色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小小的嘴唇微微张着,腿和胳膊上都绑了绷带,整个人看上去不仅仅是疲惫,而是没有生气般。
“怎么回事?”
他终于问出一句话,却在不经意之间轻轻握住了悠悠的小手。那双小手,冰凉,柔软,只是少了往日的温度。
“宁莨下了绝杀令。”
韩沨低头,这点,他们想到了,可是还是选择了带着悠悠去,因为没有人,比她更加拥有诱惑力。
“传令下去,即日起,撤销所有禁令!”
宁子衿的声音中,仍旧听不出半点意味。但是韩沨明白了,从前,宁子衿尚且对黑龙集团手软,毕竟那是他父亲以及曾经忠诚于他的属下。可是今天开始,因为悠悠,他再也不会对他们有半点迟疑!尤其是,宁莨。
“是!”
韩沨应声,迅速离开了悠悠的房间。
韩波也尽快将屋子收拾妥当,从房间里出来。他需要做好的是像悠悠往常替他们掩护一样替她做好掩护,让宁子衿好好陪着她!
“傻东西。”
宁子衿慢慢靠近,坐在床边,将悠悠小小的身体纳入怀中,一如曾经她受伤时他抱她的方式,苦笑着,唤出这个心底的声音。
宁子衿知道,悠悠是不会听到的。可正是因为知道她不会听到,他才敢于说出这些心底的声音。
“哥哥。”
可床上的悠悠,却仿佛听到般,软软得唤了一声,眉头微蹙,眼角流出一点点湿润。宁子衿的手忍不住一紧,很快却发现,孩子不过是在梦里而已。
他苦涩的一笑。怎么一年多了,小东西你就改不过来,总是要叫哥哥呢?其实韩沨也是很好的,他守护你,比我更多啊!可是,怎么心里竟然那么高兴,孩子在此时此刻,呼唤的仍然是自己啊!
有些心虚的,忽然被她唤哥哥的时候,好像一个秘密被发现了般,心虚,却充满了兴奋,仿佛宁肯是无意之间让这小东西发现他是在乎她的。他多渴望她知道,可偏偏不能,绝对不能!
“小东西,你想想韩沨,或者韩波,不,你不要想他们,你的小脑袋里只需要我就够了!不不,你也可以想想他们,只要把他们当作哥哥就可以了,不能越轨!唉,算了,你还是谁都不要想,总有一天,哥哥会让你离开这里,过自己的生活。哥哥没有权利,一辈子都这么拖着你。”
宁子衿的心已经拼命的争斗了整整一年,他总是回避这个想法,却发觉越是回避,就越是痛苦的想着。
身份、家族、利益,性命、集团,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他无权选择悠悠,选择他信任,他心坎儿上的这个小东西。
然而他不舍得放弃,不想放弃,因为那个时候的孤独,那种刻骨铭心的戒备,几乎要让他崩溃了。他需要有时候能够信任一个人,能够这样抱着小小软软的身体,安心得在某个地方说话。
“哥哥。”
孩子在梦里又唤了一声,这次因为疼,蹙着眉头更紧,一双小手顺手抓住他的袖子,紧巴巴的捏着,模样甚是可怜。
“不要叫了!不是让你叫叔叔吗,怎么就记不住!”
那个哥哥,总是让他痴心妄想,总是让他产生许许多多原本不该有的想法!她还这么小,他一直让自己对她无情。
“悠悠,你恨哥哥好不好,哥哥把你当小狗养,把你当挡箭牌用,不给你上学的机会,不让你接触别的孩子,连一个奶妈都没有给你,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吗!你怎么还是要惦记我,怎么还是要照顾我,傻东西,你真的就没心没肺吗!”
就算是没心没肺,也不能这么傻呀,傻的让人心疼,让人难受,让我更加离不开你。
“对,我忘记了,你是小恶魔,你缠定我了是不是?可那有什么用,你这么丑,这么笨,以为哥哥会娶你啊!”
会,他真想娶她,等她长大了,就娶她,让她当他的妻子,从此以后更加亲密无间。可是,她长大了,还有那个可能吗!
“哥哥真希望,事情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算了,悠悠,你乖乖长大,你记住,只要乖乖长大,就可以离开哥哥了!”
夕阳落下,宁子衿也慢慢把悠悠放回床上,他坐进轮椅,缓缓得把轮椅摇到那扇镜子前。余辉中,孩子在傻呵呵的笑着,唯有泪珠儿,还挂在原本的地方。
让她如何恨他?不可能的。
就算没有上学,没有奶妈,没有朋友,她依旧从未孤独过,因为心最深处的那个人一直在,一直很疼她,一直信任她。
本来就不喜欢学校,更不需要奶妈,她需要的只有唯一的宁子衿,他在她受伤的时候那么自责,还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吗?悠悠觉得,没了!
“叔叔!”
悠悠不满的抬起头,盯着宁子衿的眼睛,那种直视连他都常常不敢,可悠悠看着的时候,从来都是这样的眼神。
杏核似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和生气,宁子衿惊诧的发觉,开始发育的悠悠居然有丝丝妩媚的痕迹。那眼角自然而然的上扬,双眼皮深深的嵌在眼眶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缠绕着入骨的柔情。
恰是被她这样直勾勾的看,宁子衿只觉浑身难忍的激动和燥热。难道,情窦初开?他恶心得差点吐出来,情窦个屁!
面前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岁,就算发育得还算好,身材也超级差,胖的像头小乳猪,他居然也能有那样的想法。
“叔叔,你在想什么?”
小脸儿向前一帖,眼睛忽闪忽闪得眨巴着,笑容诡异。
“滚出去!”
宁子衿向后狠狠一退,把轮椅背转过来,带着悠悠身形一晃,瘫倒在地上,屁股跌得生疼。
“叔叔,你凭什么发火,明明是你不对!”
悠悠揉着屁股站起来,站在他背后不屈不挠的大声喊道。她帮他按摩,他就总是动啊动啊,一会儿要拿这个,一会儿要做那个,这样下去,怎么会有效果,害得她累出一身汗,正经事情却没做了多少!
已经四年了,哥哥的腿几乎没有丝毫起色。先前还曾经有过些反映,但经过盘龙社第二次大灾难中受伤后,所有的治疗前功尽弃,仿佛再也好不起来了。
可悠悠还是坚持,她相信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做到,毕竟,曾经有过效果。虽然这一次,连韩波都放弃了。
“我让你滚出去,听不懂是不是!”
宁子衿猛地转过身,冷飕飕的扫过悠悠惊诧的脸庞,恨恨得别过头,侧脸中全是厌恶的痕迹,讨厌她比一只蟑螂还嫌恶。
“今天按摩没做完。”
悠悠嘟囔了一句,软软的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继续。一双小手,由上至下,规律而熟练。四年里几乎完全相同的动作,连宁子衿都烦了,她却没有。
这些年,宁子衿组建的投资公司发展日益壮大,连宁莨都不敢小窥,多次暗中派出人来调查,但是他们并未给他任何查到的机会。可是他的腿,却没有起色。这样的情况下,宁子衿的脾气不好,悠悠完全可以理解。
所以刚刚发过脾气,她还是乖乖的回来做事。哥哥不相信,她相信,哥哥不愿意,她就让他必须愿意。
“云悠悠,你以为这样有用?”
也不知哪里来的邪恶,宁子衿忽然冷笑一声,唇角扬出几近恶毒的笑容。
“没用也要做。”
悠悠并非没有听出宁子衿话语里的鄙夷,但她漠然了。哥哥每次想撵她走的时候,都用同样的方法,无非说她想嫁给他而他死也不会娶她这样一个身份低微长相丑陋没有学历没有知识的蠢货。
他说的话,她都快背下来了!一次她会伤心,两次她会痛苦,三次四次,甚至更多次,她算是彻底麻木了。而且,他要做什么,她最清楚。不就是想撵她吗?没门!她云悠悠天生就不是吃素的!
“叔叔,你放心吧,悠悠又不是树袋熊,你也不是树,悠悠不会一辈子挂在你身上!”
宁子衿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还好口中的牛奶极力咽下去,否则非要喷了下面这个小丫头。
悠悠看他笑了,安安静静的挽起唇角,两条白白的胳臂松软下来。原来刚刚他发脾气的时候,她真的紧张过。
他心,又是滑过深深心痛的痕迹。她不是树袋熊,他也不是树。他没能力让她依靠,她就真的不愿意依靠他么!随着这种痛,那剧烈的渴望,竟然慢慢开始消退。他伸出手,不自己抚摸着悠悠的头发。
这些年,她剪了短发,除了十二岁生日时,就再也没有穿过裙子。总是留着一头分不清男女的短发,总是穿着松垮垮的牛仔裤和廉价的t恤。她白皙的双手,给自己按摩过,也沾染过鲜血。
是的,十三岁生日的前夕,她在游乐园砍伤了宁莨的一个人。从那以后,她这双干净的小手,握过刀,拿过枪。所以,小小的手上已经有厚厚的茧子。
纵然韩沨总是护着她,不让她见血,可是,他们没有能力维护她的那份纯真,她也没有坚持留住那东西,而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就接受了命运。砍人,射击,她都做过,唯独没有,就是她至少保证自己,还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