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夏日灼灼,厂房外刚铺好的水泥路上空无一人,一目望去可以看见在烈日下远处的景色被热浪扭曲着,带着分柔绵无力的张牙舞爪。倒是不知哪里种了槐花,香气一波一波,哪里有人就往哪里钻。走在这条略偏僻的路上都让人觉得自己泡在槐花蜜里,不用想都知道那在某个角落里的槐花以热烈又无畏的姿态绽放着。
卞白贤一开始进厂里被朴灿烈逮住凑近闻了闻,说道好香,什么味。
卞白贤偏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口,的确是有淡淡的味道,一下就闻出来了,“槐花吧。路上闻到了,很香呢,我家也种有,你要不?”
“拿来干什么?”朴灿烈走到了包装区,撸了撸自己的短袖,往上翻几层扣到肩上不让它掉下来。
“嗯……晒干花……做槐花糕、泡茶什么的。”卞白贤回想了一下他奶奶还在的时候夏天就是一手西瓜,一手蒲扇,还有摆在小木桌上的一杯槐花茶和一碟面皮粗糙味道精致的槐花糕。随便翻他哪一页夏天的日记,都可以从质感舒服的纸页上嗅到槐花香。
“我不会做啊。”
卞白贤瞟了一眼朴灿烈,满眼鄙视,朴灿烈一脸馋相地自动无视,“那我勉为其难亲自动手喽。”他把瓷娃娃装进小盒子里。
朴灿烈把一个个盒子小心地放进大箱子里,拿胶带封上,“吱——”的一声,黄色的胶带从胶带切割器里拉出来,“嗯。”
其实他并不是特别爱吃槐花糕什么的,他并不馋,但是看着卞白贤带着点小炫耀的那种分享的神情,嘴角都是翘起来的,突然他就很想吃了。
今天是他们去打暑假工的最后一天,今天打完,明天应该就能拿到工资了。
下午踏着傍晚清凉的风,踩着落日的余晖,他们一路笑骂着回家。朴灿烈蹬着他那二手单车,以龟速在能听见卞白贤的声音的前提下前进着,卞白贤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身影在地上徐徐拉长,伴随着笑声,说话声,某人兴奋地捏着把手边的铃铛的叮当声,一日的幕布即将缓缓落下。
第二天他和朴灿烈没一起去工厂,朴灿烈应该是先去了,等他抵达准备去敲主管的门时,发现主管的门半敞着,在靠近门口时卞白贤的脚步骤停,只言片语落进他的耳朵,他慌忙地贴着墙边站着,屏着气。
“.……把你的工资全给那小子?”
“是的。”朴灿烈的声音。
“行吧。反正你应该不缺那点钱,我说呢,为什么突然想来我这里打工了。”这应该是厂长的声音,卞白贤见过几面。
“谢谢您。”
卞白贤恍如被雷劈了般杵在原地。
什么…….什么意思?朴灿烈把他自己的工资给我…….他不缺钱……
处于大脑缓慢运行的卞白贤目光呆滞着,直到和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朴灿烈撞上了。卞白贤维持着听墙角的姿势,朴灿烈脸上则浮现了秘密被揭发的尴尬。
再后来卞白贤的确是生气朴灿烈隐瞒他的家缠万贯的身份,可是也耐不过朴灿烈腆着脸软磨硬泡的道歉。再怎么生气也因为在朴灿烈这个前提下,压着的火气抽丝剥茧到最后不了了之。
卞白贤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已经习惯了被噩梦惊醒脸上只是麻木的不动声色。他直起了一点身子,等待着脑门上的虚汗被车里开着的暖气蒸干。在这默不作声的空挡,他平复着自己因噩梦起伏的心率。
他梦见的就是那个夏天,零散的记忆碎片融进梦里,经过扭曲加工成了另一个不知名的时空,他把一步步地往黑暗中拖去。
而那只抓着他脚踝的手就是朴灿烈。
卞白贤适时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梦非真实,又忍不住去想,去思考,顺着那根名叫梦魇的藤往上爬。
只是梦吧。
带着逼真和令人恐惧的预感。
朴灿烈看见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卞白贤摇摇头,说道可能是有点紧张。
此刻他们正前去参加一场宴席,来的都是商业精英。破天荒的,朴灿烈说要带他去。
卞白贤自然是不想多露面的,他在陌生的环境里会很拘谨,会有不认识的人跟他搭话,他该怎么说话,如何做不会伤害到朴灿烈的形象。最终他还是答应了,以朴灿烈的伴儿出席。
他们西装革履地步入会场。里面已经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谈笑风生,朴灿烈不多时也被拉过去了,他很早就叮嘱他乖乖地别乱跑,随便找个地方吃东西喝酒都行在那里等他。
“别喝太多。”朴灿烈摸了把他的下巴,对他耳语道。
卞白贤酒量不算差,他没有酒瘾,顺手拿了杯红酒在一旁坐着慢慢品。宴会厅很高,顶上的水晶大吊灯发出清一色的光芒,在几度折射下流光溢彩。卞白贤远远地盯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辨不清身边的虚实。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让他分不清笑意的面具下是本真还是恶意,面具镀上了一层淡光,在伪装下都宛如神祗从天步下凡尘。迎来送往中人们的身影在他的瞳孔中留下了残影,这世界在他的眼中光怪陆离。
宴会厅前的舞台上有一架钢琴,旁边是演奏的乐队,演奏者擎着高大上的乐器,演奏着说不出名字的乐曲。
身着正装,端着价格不菲的红酒,穿梭于谈笑风生中,饶是卞白贤都觉得自己一瞬间踏进了上流社会的殿堂。金钱、权力的诱惑往往能给人一种恍如置身其中的虚无感。谁又不渴望酒池肉林的生活呢?
“嗨,美人。”一句话打断了卞白贤的思绪。
看清来人后,卞白贤只是低头抿了一口红酒,不答话。
“不要这么冷漠啊。”金钟仁端着酒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徐徐踱步过来,他身穿深蓝色西服,内里的白色衬衫扣子只扣到小腹之间,人鱼线在衬衫下若隐若现,配着恰到好处的光晕,“才几年没见就认不得我了?”显然没把之前的那一次尴尬的见面放在他大海一样的脑袋里。
“嗯,不认得。”
他很暧昧的啧了一下,“我就是那个高中时经常给你送花,在开学典礼上跟你表白,在广播站里念写给你的情书的那个帅哥。”说罢,他挑了挑眉。
卞白贤把他浑身上下都念叨了一遍:不要脸,淡定地回击:“就是那个给我送花被我泼水、在开学典礼上跟我表白被拒、在广播站给我念情书被校长抓包的那个黑仔么?”
“.……”金钟仁那些黑历史他挑挑拣拣都没几个能说出口的,敢情谁没几段黑历史啊,没有混过流氓日子的青春还算什么青春呢。
在金钟仁琢磨怎么撩卞白贤的时候,一只手揽过了卞白贤的肩就要把卞白贤拐走。
“诶,朴灿烈,这可不够意思了啊。”金钟仁喊住了朴灿烈。
朴灿烈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他是我的人,你不要想了。”
金钟仁听见这话就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如果不是看见他收了笑声之后毫无笑意的眼睛,卞白贤以为他真是一个潇洒的人。下一秒,听见金钟仁的话,卞白贤大脑瞬间被抽空,如根冰柱似得杵在原地,身上的齿轮都锈透了,僵硬无比。
“这不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么。”
卞白贤脸上茫然一片,却把关键词全都吸收进大脑里了。隐约觉得这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脸瞬间就拉下来了,语气冰冷地问道:“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