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阳光明媚。
蒋冰儿的心情却十分阴沉,仿佛随时都会下一场“特大暴雨”。此时,她坐在一辆汽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后排的空座位上,堆满了大包小包,都是蒋灵儿生前的遗物,蒋冰儿要把她带回上海的老家。
车子便开在从许由回上海的高速公路上。是一辆奥迪A8,开车的是一个面相清秀,皮肤有些黝黑的男青年。他是这辆车的主人,是身边那位漂亮女生的男友,他的名字叫林光,也在华理大念书,今年上大四。比蒋冰儿高一届。
林光是土生土长地许由市本地人,家里很富裕。虽然他的父母并不怎么喜欢蒋冰儿这个来自上海的外地姑娘,但林光却对她一往情深,追求了她将近一年,才打动她的芳心。时间过的可真快,眼下,两人恋爱已经一年有余了。
蒋灵儿死亡后的这几天,蒋冰儿不管到哪,林光一直陪同在她身边。对于蒋冰儿来说,这是不幸中最大的安慰了:不管自己心情有多绝望,身边至少还有个可以听自己倾诉悲伤、为自己分担痛苦的人。
“小冰,你姐姐的东西,都拿完了吧?”
“差不多了……”一提到姐姐,蒋冰儿马上又低下了头。
林光从方向盘上分出一只手,紧紧握住蒋冰儿的手,“宝贝,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你干什么,我一直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蒋冰儿目光里开始隐隐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
片刻,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定定地望着车窗外,好像很专注地望着什么。事实上,她只是在思考,并不是在眺望什么特定的事物。
“林子,你看着吧,我一定要亲自把事情调查清楚,还我姐姐一个清白,让大家都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死!”
林光楞了下,隐隐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晚上,车子终于开到了上海——蒋冰儿的老家。
一家人见面,触景伤怀,不免又是一番恸哭。而这时候的林光,为了不被邻居说闲话,已经按两人之前的约定,一个人偷偷离开了蒋家,在不远地方找了间宾馆住下——他已经请了长假,准备参加完蒋灵儿的丧礼,然后陪女友一起回学校。如今是非常时期,他要尽可能地陪在女友身边,为她分担痛苦。
两人到达上海的第三天,便是蒋灵儿死后的“头七”,民间.还有一种传统说法,叫“回魂夜”。
按当地习俗,“回魂夜”当天夜里,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要在灵堂为其守灵一整夜,期间灵堂前后两个门都要打开。午夜时,死者的鬼魂会从后门进屋,停留一会儿,然后从前门离开,直接去往阴间,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从此挂名地府,与阳间的一切再没有半点瓜葛。回魂夜第二天早晨,尸体火化出殡,入土为安,丧事便算告一段落。
蒋灵儿生前最亲的人莫属父母和妹妹。李文林也算一个,但蒋冰儿生前与他尚未成婚,按当地规矩,他是不能够为其戴孝守灵的。而父母又上了年岁,当地向来没有白发人为黑发人守灵、送行的规矩,因此,符合条件的只剩下蒋冰儿一个人。
太阳落山后,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陆续告别了。父母按当地习俗,在灵堂正中摆一张八仙方桌,点上长明灯——其实就是找一盏粗瓷的碟子,倒进些菜油,然后找一根棉线泡在里面当灯芯。类似旧社会一般家庭用的那种煤油灯。
长明灯点燃后,老两口站在女儿的遗像前发了会呆,抹了把眼泪,便相互搀扶着走出了灵堂(他们的卧房在另一处住宅里)。在出门前,父亲又不放心地回过头,再三向蒋冰儿交待守灵时最重要的三件事:第一、前后房门都不能关,否则午夜时亡灵进不来、出不去;第二、长明灯是亡灵的引路灯,千万不能灭;第三、不能让动物闯进灵堂,尤其是猫,尤其是黑猫!这一点最为重要,千万要注意!
当时,蒋冰儿并不明白最后一条禁忌的由来,为什么不许黑猫进入灵堂呢?后来才知道,假如让黑猫进屋碰到尸体的话,则极有可能引起诈尸。这是当地由来已久的迷信说法,科学的解释是静电或神经反应,就像家里有时候做油炸螃蟹,头天将螃蟹剥壳去皮,第二天下油锅时,螃蟹还会沿锅底四处乱爬,现货乱蹦的。当然,黑猫碰到人的尸体后到底会不会引起诈尸,谁也说不清楚,毕竟没人愿意拿自家亲人的尸体做实验。所以,在很多人看来,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灵堂布置的比较简单,正中一张八仙方桌,摆着蒋灵儿的遗像,旁边摆着一顶香炉和几盘供品。长明灯则摆在遗像前方靠右一点的位置。另外,正对着方桌前的地上,放着数捆草纸和一只黄盆。此时此刻,蒋冰儿就跪坐在蒲团上,给死去的姐姐烧纸。
蒋灵儿的尸体临时从医院运了出来,此刻停放在八仙桌之后、靠近窗户的那堵墙下边。身下铺着厚厚的麦秸,从头到脚被一条棉被包裹,乍一看,有点像隆起的坟包。
父母走后,灵堂里只剩下蒋冰儿一个人,和一具僵硬冰凉的尸体。蒋冰儿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毕竟,躺在那里的,是自己曾经最最亲爱的人。就在几天前,她还是一个能说会笑、举止活泼大方的姑娘,现在,竟然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等待她的,是火化成灰,然后埋在一抔黄土之下……这个人,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死亡,是何等残酷的事情?蒋冰儿再次低声啜泣了起来。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要微笑着送姐姐最后一程,但她还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良久,一阵风从敞开的房门吹了进来。
蒋冰儿忙站起身,伸手护住长明灯微弱的火光。灵堂不许开灯,只有一盏长明灯在照着亮。火光上下跳动,忽明忽暗。
蒋冰儿的目光落到了姐姐的遗照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画中人的脸色略显红润,与活人的肤色一般,给蒋冰儿一种很可怕却又很真实的错觉——好像摆着自己面前的并非是遗照,而是一个空的玻璃框,她的姐姐蒋灵儿此刻就站在玻璃框的背后,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并且,她好像真的笑了起来,嘴巴裂开,嘴唇处多了一点猩红的血迹。
血迹!?
蒋冰儿打了个哆嗦,凑近一看,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只苍蝇落到了相框上,刚好落在画中人嘴唇的位置。红色是因为火光的映照。不仅是苍蝇,长明灯附近的很多东西,都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红影。
蒋冰儿松了口气,挥手赶走苍蝇后,又坐回到蒲团上,继续烧纸。
据说,回魂夜的纸,一半是烧给死者,另一半则是烧给押解鬼魂的牛头马面,请他们网开一面,放宽时间的限制,让亡灵多在人间停留一会……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在寂静的灵堂响了起来。这奇怪的声音并不是来自蒋冰儿身上,而是——蒋灵儿的尸体?蒋冰儿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猛地抬头,朝门外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黑暗里,她看到了两点幽幽闪烁的绿光。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