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什么都没有。准确说,除了该有的,没有多出任何东西,或任何人。
谢天谢地,原来是虚惊一场。
蒋冰儿长出了一口气,刚要翻身继续睡觉,突然想到一个费解的问题:既然没有人,刚才那一连串的脚步声又是这么回事呢?难道是自己幻听了?她仔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那么,会不会是同寝室几个姐妹中的一个有意放轻脚步,在走廊上走路弄出的声音?可是,自己并没有听到上床的声音呀?她怎么就不见了呢?
带着这些怀疑,蒋冰儿支起上半身,在黑暗中,朝寝室其它几张床上望去——
萧红、王月、李一清……五个人都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被,胸腹部随着呼吸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这几个人没有什么异常。唯一有可能的,只剩下下铺的林珊了。
蒋冰儿探着身子,弯腰朝下铺望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生,安静地躺在床铺上。
蒋冰儿刚要松口气,突然,她察觉到了异常——下铺床上的女生不是林珊!而是……而是一个长头发,面色苍白如纸的女生!
蒋冰儿一下愣住。没等她反应过来,下铺的女生突然睁开眼,朝蒋冰儿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然后,她红红的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小冰,侬想我吗?”
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对于蒋冰儿来说,无论是声音还是说话的腔调,都再熟悉不过了。
“姐姐,你、你这么在这?”蒋冰儿结结巴巴地问。她怎么也想不到,此刻躺在下铺的女生,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姐姐、同在许由市理工大学念书的蒋灵儿!这、这怎么可能呢?
蒋灵儿没有回答她的话,收起向上弯起的嘴角,脸上竟逐渐露出了痛苦之色,眉头皱了起来,一丝殷红的血液,从微微张开的嘴里流了出来。“小冰,我、我好难受……”
“姐姐,你这么了!”
顷刻间,蒋冰儿把先前那些质疑全抛在了脑后,心中只有姐姐的安危,她连忙翻身下床,向下铺扑去。不料由于动作太大,小腿在床架上碰了一下,整个人便头朝下摔了下去。
“啊——”
一声惊叫,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眼前还是茫茫的黑暗,耳边还是此起彼伏的喘息,身下还是柔软的床铺。原来,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蒋冰儿不断拍着胸口,仔细回味刚才的梦境:一幕幕情节,一句句对话,都是那么真实,自己从来都没做过真实感这么强的梦。都说梦是现实的预示,那么,自己刚才做的这个梦到底代表着怎样的意义呢?
“有时候,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蒋冰儿放在枕头下的手机不安分地叫了起来。虽然隔着厚厚的枕头,但也许是寝室实在太安静的缘故,以至于声音传到蒋冰儿耳朵里,竟显得十分刺耳。
蒋冰儿心不由得一紧:这么晚了,会是谁打电话来呢?她赶忙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短信。蒋冰儿这才想起来,这首《红豆》是短信的铃声,来电铃声则是《旋木》,都是王菲的歌,是前两天才换的,以至于蒋冰儿经常把两种音乐弄混。搞不清楚哪个是短信,哪个是电话。
蒋冰儿按键点开了屏幕上“有1条未读信息”的提醒,马上跳进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小冰,我走了,侬要好好活着……”
蒋冰儿猛的一愣,再看发件人,心顿时凉了半截:发来的信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在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女生、她的姐姐——蒋灵儿!
“小冰,我走了,侬要好好活着……”
蒋冰儿默默读了一遍,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了起来。她不敢多想,马上回拨一个电话过去,通了,但良久没有人接。蒋冰儿挂掉,正准备再拨,就在这时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廊里响了起来——
“蒋冰儿,喂,蒋冰儿!”
来人“咚咚”地敲着门,光听这急促的敲门声,便给人一种心急火燎的感觉——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蒋冰儿飞快地跳下床,连鞋都没顾得穿,赤脚跑了过去,拉开门闩。
顿时,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庞出现在蒋冰儿眼前——是楼下寝室管理处的大妈。相对其他几位寝管来说,面相还算和蔼,只是脸皮上横七竖八地皱着一道道的褶子,仿佛记载着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一生经历过的所有坎坎坷坷。蒋冰儿每次看到她,第一感觉总是联想到熟透的核桃。
老寝管的语气很激动:“蒋冰儿,你赶快跟我下楼一趟,有急事找你!”
“什、什么事?”蒋冰儿心里打起了鼓。
“你下楼就知道了,快进屋穿件衣服,我在楼下等你!”老寝管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楼梯口走去,步伐竟有些蹒跚,蒋冰儿纳闷地想:她以前走路可不是这样的啊?听她口气那么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蒋冰儿一下想到了之前那声短促的尖叫,想到了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想到那个奇怪的梦,想到姐姐发来的那条隐藏着不安因素的短信……难道,这几件看似不着边的事情之间,有着怎样的更深一层的联系吗?蒋冰儿不敢再怠慢,三两步跑回自己床铺边,胡乱套上件外套,怀着忐忑的心情,飞也似的冲出寝室,向楼下奔去。
寝管阿姨果然在楼下等着她。不过,蒋冰儿诧异地发现,楼下并不止有那个寝管阿姨在,她的身边还站在一男一女两个人。
蒋冰儿走过去,发现女的是自己(也是蒋灵儿跟于兰)的班主任张乐清。一个长着娃娃脸、年龄只有不到三十岁的女教师。她是全校最年轻的教师之一。而站在她身边的中年男子,蒋冰儿也认识,是华夏理工大学的常务副校长王金,无论何时,总是一脸严肃,至少蒋冰儿从未见他笑过。女生们私下都管他叫“阎王”,带了个“王”字,同时跟他的性格也非常贴切。
此刻,王金、张乐清,加上方才叫蒋冰儿下楼的寝管,三人站成一排,齐刷刷地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望着蒋冰儿的脸。蒋冰儿读不透这种目光的涵义,她忐忑不安地走过去,一个个望去,最后目光落在张乐清身上。
“张老师,你们……有什么事吗?”
张乐清跟王金对望一眼,两人一齐点了点头,然后,张乐清叹了口气,“小冰,跟我们走吧,学校的车就在外边等着。”
“去哪?到底什么事啊!”蒋冰儿紧张地追问。从三人严肃的神情里,她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我们先上车再说好吗?”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张老师你快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啊!”
“这……”
蒋冰儿的倔强让张乐清感到很为难——她实在不知道应用怎样的语气,向眼前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孩道出那个可怕的噩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个问题。
但是,迟早是要让她知道的。张乐清求助地望了身边的王金一眼,“王老师,你看……是不是由你来说?”
王金点了点头,表情沉重地看着蒋冰儿,缓缓说道,“蒋冰儿同学,在我告诉你这件事之前,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件事对你来说,的确是一个噩耗。”
蒋冰儿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但是,她为了尽快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没关系,你说吧,我受得了。”
王金扁着嘴,酝酿了片刻后道,“那么你听好了,你的姐姐蒋灵儿,她……不幸发生了意外,我们现在要带你去医院认尸,希望……”王金深吸了一口气,“希望你节哀。”
他话未落音,蒋冰儿只觉得眼前“嗡”地一声黑了下去,双腿一弯,身体软软地后倒向冰凉的水泥地。
幸好张乐清事先有准备,上前一把扶住她。跟老寝管一起,一人架一只胳膊,将蒋冰儿架到了那辆一早就等在寝室院门外的轿车里……
车身的颠簸让蒋冰儿悠悠醒了过来,张着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双目圆瞪,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建筑物阴影。张乐清紧紧抓着她的手,“小冰,你哭吧,用力哭出来,这样心里会好过一点!你一定要坚持住……”可是,任由她怎样安慰,蒋冰儿始终是面无表情,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没有哭,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姐姐以往的音容笑貌,在眼前飘过来,又飘过去。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对于蒋冰儿来说,时间仿佛停止了,停在这无比悲痛的一刻。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