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文/王天宁
对烟花的印象,一直是“升上天空后爆炸,绽放成花朵的形状,同时伴有轻微响声”。在新年或节日庆典,它反复出现。
多年后我站在寒冷的夜空下,仰起头,烟花在眼前爆开。只是视角不同而已。它的颜色、形状,一成不变地铺展在眼前。
升腾着,升腾着,夹杂地面上的鼓掌欢呼。五颜六色、闪闪发光,像一颗小小的种子飞入天空绽成花朵。无论站在哪里看,烟花都显得热烈而壮观。
然而我自小就是喜静的人,对烟花爆竹之类的毫不在意。“大年三十”或“破五”的晚上,爆竹声响成一片,很吵,我把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大。有细微的冷风吹进房间。起身关窗时,看到外面是一整个被烟花映红的天空。
想来烟花似乎是美妙的。如果没有乱七八糟的鞭炮声,它在空中默默开放,默默陨落。它打开时是庞大的闪亮球体,像眼睛一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世界。若这时拥有轻微的叹息,烟花便有了热度,逐渐温暖起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烟花是冷的。
它在空中被风吹得偏移了位置。有的沾染满身冬天的潮气,未爆开,就早早坠落下来。在黑暗中看到微红的小光点,无限遗憾地落到半空,寻不见踪影。那都是夭折的烟花。
烟花留给我最初的记忆,不是美好的。
很小的时候,爸妈带我去潍坊,恰赶上当地的风筝节。四月时晴好的天。夜晚降临后有明亮的星星,夜不那么黑,星星映照处透出微微的光。满天是带夜光的风筝,像龙一样盘旋飞舞。流光溢彩,在夜里深深浅浅的绿色。或是安装小小的灯,闪闪烁烁,是另一串星。
庆典结束后体育馆上空燃起烟花。爸妈坐在我旁边,四处是响亮的欢呼喝彩。我扬起头,大团大团的烟花仿佛要掉下来。不知是因为恐高还是什么,烟花跟着微凉的天空一起旋转起来。
我抓住爸妈的手,大声嚷嚷:“烟花要掉下来了,要掉下来了!”
说话间,真有细小的物质落进眼里。我以为那是烟花的粉末,嚷嚷得更起劲了。那一刻是恐惧的,我思索着巨大的烟花砸在身上,人会被烧成什么样,不禁把头埋进妈妈怀里,小声嘟囔,似乎还流了眼泪。
“没事的,别怕啊。”
不知是我爸,还是我妈,把手放在我背上。拍两下,顿一顿,又拍两声。我听到我妈的轻声安慰,渐渐安静下来。
后来我爸又摸摸我的头,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往上看。
我不敢,抬起头瞄了一眼,又惊恐地把眼埋下去。
绚烂的烟花,爆破时开满天,五彩斑斓。我妈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烟花不会掉下来,你看,多美啊。”
当我真正鼓起勇气想抬头看一眼时,烟花表演却结束了。人们纷纷起身离开。我趴在我爸的背上,扑面涌来四月温暖的风,携带燃烧后余烬的味道。
夜色渐浓。怕我爸累,我妈一直用手托着我的屁股。走一段路,又轻声细语对我说烟花燃放的原理。
朦朦胧胧的,夜空中似乎升上许多风筝。夜光的,深深浅浅的绿,像龙一样摆动身体。
那一串串,闪闪烁烁的,都是星星。
我站在窗前,烟花似乎永远不尽,闪耀的、上升的、爆炸后绚烂的色彩。
想起长大后的事,放假时学校都会发通知,好像寒暑假也要把我们攥在手里,要我们乖乖听话。粉红色的纸,传到手里时往往字迹还没干,一抹就是一大片。
信上布置寒暑假的实践作业,忘不了填上假期要注意安全的事项。“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这行字底被画了横线,是特别严重、特别重要的意思。
毕竟放假了,再严重再重要的警告,小孩子也不会在意。邻居家的小孩拉着我出去放烟花。不感兴趣,觉得这东西吵。然而他硬塞到我手里,是那种能举着放的小烟花。燃烧时向外冒一簇簇火星,呼呼的声音像流水。
闪光,明亮。把巨大的花朵拿在手里,有时旋转一两圈,火星四处飞溅。
转天清早被我妈揪着耳朵叫醒。新衣服上的洞,她指着叫我看。
那些洞大大小小,外缘漆黑,内部是深深浅浅的灰白色。洞都是被烧的。
我说不出话来。把脸扭过来扭过去,不敢看我妈的眼。
“是玩烟花烧的吧?”我妈问我,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是吗?”她又重复一遍,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脸。我还是不敢说话,愧疚和害怕在心底绕来绕去,最终化成软绵绵的语气,颤巍巍地应道:“嗯。”
“这是新衣服啊。”她把被子从我身上掀开,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下床,把旧衣服扔过来,“呼”的一声盖到我脸上。
不知她刚洗过菜还是什么,手心很凉。窗外是朦朦胧胧未亮透的天空,临近年关,“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从远方传来,空闷的响声,震颤我的心。我低下头,胳膊上被我妈抓过的地方,慢慢露出红色。
很疼,却不敢动,我就一直站在原地。我妈给我叠被子,掀起抖落时有细小的尘埃四处飞舞。停下时她又侧过头看我两眼:“过年也不让家长省心。以后别想让我给你买新衣服。”
我想争辩,却不知说什么。暖气很足,但身上感觉冷。
新衣服上一个个洞,都在嘲笑我。我伸手想把它拿起来,想了想,又把手放下了。
再过年时回到了老家。
老家没有暖气,整日缩手缩脚。但寒冷自有它的好处,雪落在屋顶上长久不化。日头升起来在房檐下结冰凌,阳光照在上面散发出一层层复杂的光晕。
雪房子。下雪时,我站在远处看。屋檐屋顶,挂锁的门闩,墙角垂着的小铃铛,哪里都是白,朦朦胧胧的白。
年夜饭后被叫出去放烟花。我不敢放。去年新衣上的洞还在眼前,大大小小,被烧坏的,深深浅浅。
我在风里跺着脚,往手里哈气,又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小烟花。我站在那里,对姑姑说:“你们放好了,我看着就行。”
我妈在近旁,她回头看我一眼,没说话。晚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
“没事,很安全的,这是冷火。”姑姑对我说,又示意我,“拿着。”
我犹犹豫豫,不敢去接。新衣服的味道,在商场的仓库里放置过一段时间,混合着棉质和塑料的味道,因为晚风里的火药味格外明显。
燃尽的火花落在地上,微微的火光,浅浅的红色。被风一吹,忽然亮起来。一会儿又黯淡下去。
熄灭的火药末,在风里四处撒散。
“姑姑给你的,拿着吧。”我妈从姑姑那里把小烟花接过来,递给我。
还是犹疑,把手举离身子老远。细细的烟花棒,藏青色,点燃时是渺小的火星,安静燃烧。
冷火。我想起姑姑的话。她像个小孩,举着烟花旋转,往表弟手里塞了好几根。忍不住把指尖放在火星旁边,果然没有温度。小小的亮光溅到手上,转瞬没了光彩。但忽然感到指尖麻,又立马把手缩回去。
所谓“冷火”,却不真的“冷”。
下雾了,四处茫茫的白。烟花棒燃尽后是炭黑色,握在手里很长时间,直到一点温度也没有,像四处的冷空气一样冰凉,才把它扔进黑暗的角落里。
姑姑和小表弟玩得很开心。我没再向她要烟花,和我妈跺着脚踩在冬天坚硬的地面上,远处回响除夕的鞭炮,姑姑和小表弟把玩着烟火棒,小小的光,小小的明亮。雾气飘飘荡荡,火光映在上面格外生动。
我叹口气,羡慕得眼圈都快红了。
夜深后爆竹更加热闹。天空不停变换颜色,窗户被震得“咣咣”响,而我却睡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梦境不踏实,不自由。小时候的自己,长大后的自己,不停变化。我坐在体育馆的座椅上,屁股下凉凉的,因为大团美丽的烟花小声哭起来。
我站在雾气飘荡的黑暗中,两手空空,看着亲人们把玩烟花棒,心底堆砌满满的羡慕,快要溢出来了。
而后我又站在空地上,偌大的天地间只有我自己。大团烟花在我头顶绽开,它的颜色、形状美丽如初。耳畔吹进冰凉的风,我抬头的瞬间嘴巴鼻子呵出大团白汽。烟花逐渐落下来,但没有熄灭,保持燃放的姿态,凝结住了,小小地绽放在我手心里。
深深浅浅的梦境,一直有一首歌作为背景音,是Westlife的《Home》:“Let me go home……”
不在意不代表忘记。
只是那些冰凉的记忆,冰冷的火光,烟花都已忘记了。
上司的女儿
文/简唯
我真觉得悲哀!我悲哀为什么我是你女儿,而不是你上司的女儿?!
——写在最前面
很久以来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也在后来成了某一次我抛向你的诘问:为什么我不是你上司的女儿?如果我是你上司的女儿,你是不是就不敢对我大吼大叫?如果我是你上司的女儿,那么你是不是就可以经常去学校接我?如果我是你上司的女儿,你可不可以……多出时间来和我在一起呢?哪怕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只会用虚伪的客气来应付我。
但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
已经夜里一点了,你还没有回家。所受的教育告诉我早睡早起对身体好,可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没有听见象征着你回来的沉重的脚步声。23:34,钥匙在锁孔中的转动宣告着你的第无数次晚归。我很想告诉你,或许不应该用“告诉”这么温和的词语,而是大吵大闹,尖叫喧嚣摔东西连带像电视剧一样脸上挂着泪花地吼出来:我总是没有安全感!当然我也很讨厌你回家以后乒呤乓啷的洗漱声会把即使真的睡得很死的我吵醒。
你不可能知道的,我一直是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我相信世界上没有鬼,但我怕鬼。我知道我一定会死,但我怕死。每天从学校下了晚自习回来我都不会忘记去接满满一杯开水,然后在楼道口打开杯子,让烫烫的蒸汽升腾,把左手放在上面。等到左手被烫得又湿又痛之后再换右手上去,就这样周而复始的,直到在我眼里很漫长的五楼。楼梯间里每隔一层楼的灯都是坏的,最开始我时常会这样烫到手,但即使是如此我都未曾放弃这个习惯。我那时还没有学过物理,但我都知道蒸汽比开水更容易烫伤人。可是我没有安全感。我没有安全感,我有一颗冒失害怕总是漂浮的心。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2003年的某一天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地上积了已久的水争先恐后地向窨井盖的小孔处奔去,急流好像去年暑假我们去旅游看到瀑布下面的水一般。那天的积水都快到我的膝盖了吧?我卷着裤腿用头顶着书包一点点挤过马路上的人行道想去电话亭打个电话让你来接我。路上的汽车像嘲笑弱者一样慷慨地把地上的脏水以飞溅的形式施舍给我,当我好不容易掏出IC卡拨完你的号码时,我听到的是“喂喂……哦不好意思打错了”,接着忙音。你真是个骗子,而且是骗术极其拙劣的那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肯定坐在车里,在瘫痪的交通里挤来挤去,车上雨刷声的聒噪不断早就把你出卖了。而你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你上司的女儿。没办法,因为她是你上司的女儿,所以她可以坐在车里吹着暖风空调听着MP3吃着你给她买的冰棒。同时没办法的是我是你女儿,所以我必须也只能被淋成落汤鸡。
你是现如今就业压力大环境下人人羡慕的公务员,你有着一份虽然不宽裕但是却稳定的薪水,你虽然手机需要24小时开机但你仍然是可以很清闲地不用担心迟到被炒鱿鱼且拥有通常不加班的周六日。但这一切都只是表象而已。你不是处级科级的领导,不能每天只要开开会讲讲话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就可以。你随时待命准备听你上司的调遣,别说周六日就是过年都有很可能成为你的工作日。你自己都不知道每天会因为什么事而几点回家,然后在回家以后能待多久就被立刻叫出去甚至不知道给别人干私活还是工作。不过这分别也不大。只因为你只是领导的小秘书。只因为你只是领导的小秘书,你需要察言观色,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需要习惯去迎接出力之后的不讨好,需要殷勤地为领导处理分内甚至是分外的事。你在人前与别人虚与委蛇,在人后用下流的脏话骂人家,把他(她)恨不得用脚踩死都嫌脏了鞋。很久以来我不屑你的职业恶心你的虚伪。当然这样的鄙夷是不纯的是充满杂质的,我鄙视的是我猜你即使是领导家一条狗病了你都要急忙开车到宠物医院,然后我发高烧到要死的时候我都要一个人从校医室开了假条然后打车去医院。这一点都不夸张,一切肯定都是这样。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我知道。我在你眼里肯定还不如你上司家的一条狗。
那个雨天我最终以几乎全身湿透挪回家而告终,当我在洗衣机前换衣服的时候我像一个神经病一样一次次重复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五天的高烧没有去学校。我的破身体素质不争气,然而我那时只能恨我自己做不了你上司的女儿。
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从小时候起我几乎每次挨你的打都是在人面前吧?你甚至都懒得像别的家长那样找个地方来请我吃“笋片炒肉”。像我那时候作为家里最年长的大姐总是替表妹堂妹她们承担她们因为调皮疯玩犯下的错,然后首当其冲地在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面前和你一起“表演‘杀猪’”。我那时就在想你也许丝毫都不记得了吧?我是个女孩子,我是需要尊严的,是需要你的尊重,需要你给我留面子的女孩子。
然而你好像全然不知道这一切似的。你所会的只是用你的生活来生搬硬套到我身上,用你拳打脚踢的暴力来告诉我我只有做第二个你才能更好地生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切都被归结于我那总也上不去的成绩。我很贪玩啊,我不乖啊,我上课不认真听讲啊,我就是调皮就是和男生一起打闹啊。仅有几次你去开的家长会回来你都会直接冲上来跟我说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骂我哪里像个女孩子。你甚至会问班主任我平时都和谁一起玩而我的伙伴语文考多少数学多少在班里排第几名。在你眼里学习就是一切,学习就是一切这是你反复和我强调的。成绩代表着现在代表着未来甚至在你眼里成绩好的人品质就一定好。
我没法反驳你,直到我接受义务教育以来的第七个年头我终于第一次破天荒地还是在期末考试里考了满分,我近乎欢天喜地的捧着卷子等你回来签字的时候,你和夜幕一起降临了。
“这次肯定题出的很简单吧?”
我摇头。
“你们班估计都得100吧?”
我摇头。
“这真是期末考试吗?算总成绩的?你是不是抄了谁的了?英语那么简单你考100能算什么啊?看看你的数学分,我都嫌丢人!”
我的满分获得了你如此的对待。直到后来你也几乎一直延续着用轻蔑来应对我努力取得的一切成绩。对,那是因为我文化课成绩的总分不高。中考之后我只能等着你去替我托关系找人走后门进重点中学,同你花出五位数的钞票来说,我那一分钱奖金都没有的全国性作文比赛奖又算什么呢?我即使能发表再多的文章都换不来你在新年里和同事交流孩子成绩时,同事脸上的一脸光荣对不对?
所以那次你逼着我在中考后关在屋子里写检查,我扒着《牛津英汉大辞典》熬红了眼睛,写了我从那时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写过如此长度的将近1000个单词的英语检查,就为了气你。当然我也不喜欢气你,我们就像两只公牛一样,明明自己都会疼,明明知道对方都会受伤,可还是要互相顶撞。
可是,你真的以为我有那么笨吗?
我再没心眼,也不可能会是真的不懂啊。人都是有感知的动物,怎么会一点点都不懂呢?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最亲的血亲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出息,我不能成为你炫耀的资本。可我也会害怕的,与曾经的没有安全感相比较,不同之处是我怕你看不起我。其实我们都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你不曾恨我,你怎么可能会真的恨我呢?我是你女儿,是你亲生的。我也不会真的恨你。你是我爸爸,是我亲爸爸,是我仅有的唯一一个亲爸爸,虽然你可以有无数的孩子而我只能有你一个爸爸。那些事明明过去很多年了可我还是耿耿于怀。我只能用翻旧账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以此换来和你吵架的论据。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一个“记打不记吃”的孩子,我小心眼爱妒忌还乱吃醋,原来我最终也会长成一个俗气的小女人啊。所以我会因为你的工作而恨你,我会羡慕乃至疯狂嫉妒了十几年你上司的女儿。我只是怕你忘了所以才要用一次次的任性来提醒你谁才是你亲生的。但你又怎么会真的忘呢?
只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在这个社会里,我们都只是穷人,是彻头彻尾的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极度匮乏的穷人。名和利都像肥肉一样冒着油,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看着都恶心。可我们是穷人,我们只能辛辛苦苦地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只为了换来名利这块肥肉上的一点点油。
就像我还是小时候的时候我们全家一起去野生动物园,一只小老虎出来咬伤我的脚时是你把它抓起来的。当我每次翻到相册里当年的照片时我都还心有余悸,我都想知道如今看起来胆小谨慎的你当年怎么会那么大胆地把老虎提起来。因为你只是想着保护我,你生怕野性未消的小老虎会让我将来成为残废。
就像你总是无声无息却用行动疼爱我,都六岁的我甚至还能被你允许在新年夜骑在你脖子上去人民广场看跨世纪的烟花展览。你也总是会包容我的任性,允许我没大没小地在小区里直呼你的名字。
就像你虽然骂我打我却还是想办法用你的血汗钱想让我进重点中学,你不只是虚荣,你只是怕我将来会吃太多的苦,怕我将来不能有个好工作。你只要我好好活着,怕我为了我所谓的梦想而一不小心在竞争中摔得很惨,仅此而已。
我还是知道了答案。在某个夜里,当我用自己痉挛的胃把我折磨得脸色惨白时,我被急匆匆从单位赶回来的你抱上车送到医院。当我挂着水躺在你的肩上,看天色从漆黑一点点到正午太阳高照。你很疲惫,可你甚至都没有起身去一次厕所,更别说……去接上司的女儿了。
你根本不想这样的生活。
我很重要,虽然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说过。但我知道从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以来我就很重要,我是你生命里仅有的几个你视之比自己生命重要的女人之一,不,是之首,我肯定。
我根本是毫无意义地去妒忌你上司的女儿。
直到那些都成了很多年以前的事,直到现在的我即将进入高三,直到我快成年,快该自己走入社会,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需要希求去成为你上司的女儿。
我想想过去的自己蓦然会升腾起可笑之感,那大概就是成长吧。我看到过去的自己一度陷入抱怨,抱怨自己和你。抱怨为什么你和我妈把我生成了你的女儿,抱怨为什么我自己没有生成你上司的女儿。其实那仅仅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在缺乏安全感在需要你在的时候你不在而已。可我怎么都没看见啊,你在的,你一直都在的。不管是在我需要还是不需要的时候。
你一直都在,在我面对选文科还是理科手足无措时你在。
你一直都在,在我在艺术专业生还是艺术特长生还是纯粹文化生里摇摆不定时,你始终坚定地握着我的手。像《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中写的那样,“我的手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当然,你的手日渐变化的粗糙程度也在提醒着成长中抽穗拔节的我,你在衰老,你在一天天走向离开。
你总在我需要的地方出现,虽然你依然会用我不能接受的方式教育我,尽管很多都已经于时不符,但你会如此欣慰地看到我少走了很多弯路少吃了很多亏。尽管人生没有捷径可走,但你仍然希望我能少遇上些绊脚的荆棘。
又是很久了,这一次我们竟然又争执了。不都早已经达成统一战线了吗?很久不曾争执的我们,极其罕见地居然在一个新年里吵架了。仅仅只是因为你在家里的聚餐时给奶奶倒茶的时候倒洒了,叔叔只是稍稍提醒你这样不好。可竟然也不经意地成了导火索。我明明知道啊,你年终的工作不顺心嘛,其实我心情也不好。明明我也释怀了的,可是自始至终我都还是心里带着哪怕仅剩一点的成见,就那样我把你发牢骚的话当了真,竟然在和我没有关系的时候就又吃起了醋,就一点面子不给你地和你吵了起来。
“我又不是经常伺候人,我又不习惯伺候人,才倒洒了嘛!”
“你不习惯伺候人?!怎么你伺候你领导的时候那么得心应手啊!我们都不配你伺候,我们都不配!全家人你在乎过谁?就拿我来说,我真觉得悲哀!我悲哀为什么我是你女儿,而不是你上司的女儿?!”
“你要是我上司的女儿,你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这一页最终是翻过去了。当然你不会记恨我,在你的心里也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心结,你总是觉得你亏欠我。你愧疚地认为,只因为你无力改变的,你所给你上司的女儿的时间比你给我的多。
你很在乎我,就算没有时间。我也一样,其实我也在很努力地面对你所重视的文化课成绩,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看到我的努力有了成果,看到你想看见的我。
可是,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做你上司的女儿啊。在这一点上请原谅我不能听你的话。你听我说好不好?就这一次请你耐心地听我说完,我只是奢望,这样你就能开着车去我学校接下了晚自习的我。如果我是你上司的女儿,我一定不会只把书包丢给你而只顾和同学说话,我会买两根冰棒然后分你一根。我会很亲切地叫你叔叔,会很听话地不用你提醒就主动系好安全带。会让你尽量早地回家去休息,我知道你很累的。
即使天很黑很黑,即使到了冬天外面很冷的北风呼呼刮着,系着安全带的我,会在路上的有红灯的时候悄悄转过头看你。其实你长得也很帅的,和偶像剧里的明星有一拼哦。我猜那时年轻的你没准也会是你们学校的“校草”级吧。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都不会害怕。那是因为我和你在一块儿。
嗯……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害怕。
我的高中
文/徐琤琤
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午后,太阳像现在一样懒洋洋地透过有些斑驳的窗户,很暖,很舒服,有一股淡淡的倦意。
我坐在教室里,手倚着头,看外面被阳光洒满的金色世界。风很暖和,我想抓住它,可只有它从指缝中逃去的感觉。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张试卷的压轴题,几个点不停地移动,嘴里念叨着几条陌生的公式,完全不懂的。
再过不久,就要毕业了啊!
那时的我,对高中的憧憬是那么的强烈,那可能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未知的好地方,或许吧。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才是幸福的,所有人都会很幸福。能亲吻这样温暖的阳光,在一起写题目时还可以开下玩笑,放学后躺在草坪上闻露珠蒸腾的味道,好像是童年的映像依旧流淌在血脉里一样。
我读初三那年,我姐高三。我问过她,到底高中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该如何度过这三年呢?
她告诉我,曾经她也认为,高中是人生近20年学习生涯最荆棘丛生的一段路,可慢慢地你会发现,其实这条路也并不是那么的难走与枯燥,或许你可以让荆棘丛上开出花来,甚至是将它变成一座玫瑰园。
这听起来很熟悉,就仿佛更小的时候盲目地崇拜高年级的学长们,当真到了自己长到那么大的时候,才发现那真的没什么。
再后来,中考,毕业,等成绩,失落,就这样已经过去半个暑假了。
每当和妈妈提起我的高中时,她都能很轻巧地省略掉三年的过程,直接点到结果,这结果和所有家长所期盼的一样——一所好的大学。
当然,谁又会不想呢?只有从一所好的大学毕业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有一份好的工作才能有一个好的生活,可再后来,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人生不是定项公式,输出的不会是固定的数字,更何况要做到事事尽如人意?
高中三年到底怎么过,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就如同to be or not to be一样深刻。
或许老姐和老妈说的都对,高中生活布满荆棘却又快乐,可最终还是绕不开终点的宿命。
然而,这毕竟是别人的理论,生活还是要靠自己去体验的。
高一时,我们很多人都还没从中考的重压下苏醒过来,学习有些散慢。可班里总会有“超人”,他们白天认真听课,认真做笔记,认真写作业,甚至晚上还在被窝里ABC。在他们看来,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应该用来学习,否则就是浪费生命。还有一批人,他们是从高二时潜水出来的,与前面完全相反的类型,“行侠仗义”网罗人脉,混迹于各级各班间来去自如,视分数如粪土,能在办公室政教处全身而退。
我不是他们,不走极端,我只愿做花前的绿叶,无论那是一朵怎样的花。
每个人都为未来打算,高中的我们已经长大,没毕业我们就会成年,过年不能再拿压岁钱,青春小鸟会一去不回来!
自己的路自己走,我的高中要有自己的颜色。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依靠学习来为未来找一份好的工作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依靠人脉来让自己的社会路好走一些。
2009年,全国弃考风浪。我震惊。
2010年,毕业等于失业论传播甚广。我恐惧。
我突然觉得,高考过后,前方的灯依旧漆黑,没有灯的路,多少人还会坚持蜗行摸索。
现实并不残酷至极,就像我们学校里,就有一个很好的文学社。
记得高一刚入社的时候,它给了我很大的热情与动力。我总是写着我自己的故事,虽然很多很多次都得不到认可,虽然我也曾怀疑过它的价值。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放下它,它是平行于正常高中生活的另一个世界,能够用笔来改造的世界。
同级社员里的倪协克,从起步时就已经领先我们很多了,他一直都是老师夸奖的对象,毫无疑问的主心骨。他的简历厚得吓死人,甚至超过社长。这是前无古人的,或许也无来者。按日本动漫、中国武侠的情节来讲,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有两种,一是主角,二是打酱油的。可是,至少在这可预见的高中三年里,他一直会站在舞台的最中央的。
或许,他的出现,是我们的目标,又或许他的出现,会让很多人放弃目标。一切都是未知数,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五天前过的生日,算来,离曾经遥远的十八岁只剩下三百六十天了,离抉择命运的高考也只剩下十四个月了,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胡思乱想。热爱舞蹈的同学从街舞社悄然离去,吉他的弦音断断续续之后终于停止,幻想着一生都要做下去的事情终究抵不过在高中奔跑的终点,一切一切都只是会被风湮灭的印记。
可是,我还未找到高中生活的真正意义,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经验只能交流,不能去复制,再相似的两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活出完全相同的人生。
闭眼,呼吸着阳光的味道,风吹到脸上,有一丝暖意。
或许,仅仅只有这个,便能让整个高中有那么一点点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