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世纪爱情四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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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巴黎的跫音(3)

一八四三年被封为英国桂冠诗人的华兹华斯 (William Wordsworth)在一七九九年寓居德国间写了一组诗,诗中的主题是一位称为“露西”的女子。华兹华斯的诗已进入大自然的禅境,他描写露西却怀着激情,他说她鲜艳如六月的玫瑰,在月光下他去探望她,他看到月儿下沉,心中就飘过不祥的念头……后来他又写了另一首诗《鸽泉》,描写露西一生隐居在“鸽泉”,像生长在青苔石畔的小花,她逝世时也没人在她身边。

一七九九年诗人在德国漫游,他怀念英国,也是露西生长的乡土,和最后看到的一片绿野大地。但旧日的梦已一去不返,只有露西在诗人心中:

美得像天空唯一闪烁的星光。

(———Fair as a star,when only one is shining in

The sky.)

露西是谁?那也是永远的谜题,就是华兹华斯在世,人们也难自他口中找到答案。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形象,我们不妨将露西当成这位桂冠诗人唯美的一部分,再去追究就没多大意思了。

皇后的小村庄

一个下午我从凡尔赛宫搭小火车在第一站佩蒂特下车,凡尔赛宫占地极广,包括热带花园、运河、森林、皇帝的菜园……搭小火车可以找一个你喜欢的站停下来蹓跶。

我沿着森林漫步,来到皇后的小农庄。

橡树颤动那顶绿色的华盖,阳光透过梣木、梧桐、松树的顶端,吟诵着雨果的《光影集》。一八三七年他经过恋人朱丽叶·杜洛埃(Juliet teDrouet)的故居,感到那光投影在每株树上,都是一些失落岁月的痕迹。如拉马丁的《湖》、缪塞的《回忆》写的都是怀旧,大自然与爱情是他们诗中的主题。

在过去的年代,玛丽·安东妮曾在这几幢小农庄消磨她的时光,这里一定有过一些缤纷、惆怅、令人流连不忍的往事……

我来这儿原是晴朗的,猝然间风雨交加,天地昏暗,我的伞再也挡不住风雨,我躲到玛丽·安东妮小农庄的屋檐下去翻译英诗。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展开在我面前的是一幅动人的图景,

就如霍桑小说中的句子:

每一摇晃的细枝和叶片燃亮了野地。

(Each pend ent twingand leafy illumi nating the whole field.)

那是雨后的彩虹。

那也是雨果、拉马丁、缪塞诗的主题,用象牙雕刻的文字重新组合了大自然、唯美和爱情。

所有美的爱情都是柏拉图式的,柏拉图讲求精神爱情精致化,其实深受他老师苏格拉底的影响。我们生活在感官的世界,只有触得到、摸得到、有实利价值才为人所珍惜。但苏格拉底说:“永恒的实体不能借感官来触摸,只有由思维领悟。”过于重视感官也是世纪末腐化的原因,经过了劫难,人们重新去寻找旧年代被束之高阁的柏拉图爱情。

希腊神话的英雄去取金羊毛,完成了冒险患难的丰功伟业,自异母兄弟手中夺回父亲的王国。英国诗人莫里斯(William Morris)以一首叙事长诗,描写英雄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附近有座小花园

遍生玫瑰与百合

清露袭人的曙晨

夜露轻降的晚上

我愿邀(她)去游园

虽然鸟声已沉寂

虽然没有梁柱屋

苹果树上空枝裸

飘零花与果

我依然献上祈祷

愿她双足踏在草地上

像往昔一样

潺潺的清流响在岸边

源自远方的紫色冈峦

流进波涛澎湃的大海

山丘上的花果不养蜜蜂

岸边儿见不到帆影

没有船儿驰行碧波间

波涛声不断

传到我为之倾倒的地方

我白昼夜晚哭泣

所有欢乐离我而去

我目聩我耳聋

不在乎赢取

失去寻找的巧妙

很快我失落人类追寻的能力

我蹒跚我衰弱

但就算剩下一口气

我也要进入死亡的颚颔中

那极乐的地域

把难忘脸儿寻找

那张脸我曾凝眸我曾爱过

如今已被呼啸的大海带走

(译自威廉·莫里斯《附近有座小花园》)

我想,在旧世纪,在皇后小农庄的地界里,一定也曾发生过一些缤纷、惆怅、令人流连不忍的往事……

(1998年6月)

游园觅幽踪

圣古园

巴黎的林园星罗棋布,林园之趣虽没有千岩万壑、翠壁峥嵘的高境,也没有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的气势。但每逢春天,鸟儿衔着新泥在高枝上筑巢,遍地是啼红的映山紫,呖呖莺声,呢喃燕语……那种园林的幽趣,也真够耐人寻味。

在密匝匝的森林之中,隐藏着一片精致而古典的园林———圣古园。冬天冰雪厚厚积在林中,入了圣古园还以为是来到荒野的林中……

霜雪渐融,春意渐浓,林中开着一种像短笺那样对折的小白花,就像一只只素净的蝶……而林子后面高地上的园林,已是遍地姹紫嫣红……噪聒的鸟啭早已将冬日的宁静给划破了,枝柯间剩余的积雪就留待给唱歌唱累的小鸟当冰淇淋舔着吃。

精致,古典,清幽,淡远,是圣古园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她就像一位很古典的女子,卷起水晶帘子,欣赏秋河月色。秋河当然指的是天河,但那样一位典雅的女子,她一定独爱“秋河”二字。水晶帘子、秋河与月色是那么古典,圣古园就这样处处有着古典风韵。

曲径通幽,在幽隐的小径尽头竟是一片雪花莲,它的花瓣低垂,春天的泥土就是她的知音。雪花莲与泥土促膝谈心,将阔别的隐情偷偷透露给悠长的时光小径……跨过小巧的石桥,在一片剪裁得很整齐的草地上,立着一株云杉,再远处的槲树与白桦,还有低垂的榆树……每株树都是历史的扉页,都有记忆中的黄金岁月。来的,去的,在圣古园驻足的人,都曾听过树的故事,树的故事都带点岁月的沧桑,所以树总是在风中雨中诉说它的故事,以如泣如诉的风声、雨声来加强苍凉的气氛。

来的,去的,在圣古园驻足的人,也将他们自己的故事带进了圣古园。人的故事除了沧桑,还有漂泊,明日的我将是乡关四处,也许是在美丽的加伦河畔,马赛的港湾或是波尔多的园林……

明日的圣古园将因一夜的斜风细雨,而多了一层沉水暗香……

康乃馨堡花园

有的故事是说给孩子听的。

也是说给成年人听的,那就是康乃馨堡的故事……

在安徒生的童话世界———海的故事,那海水都是蓝色的矢车菊,那里有一座海的宫殿,宫殿外是一座偌大的园林,树木都是火红与深蓝色,树上长着金色的果粒,红色的花像朵朵的火焰……

当锦枣儿开遍蓝色的小花,或者麝香兰闪烁着蓝色的光调……当红色的郁金香像春天冰雪中的火焰,或火红的玫瑰在夏季馥郁地开放,康乃馨堡也是童话中那座宫殿,它不在海底,而在陆上。

那不是一座中国宫殿,镌镂着飞骧与龙凤,也没有雕甍与画栋,但巍峨壮丽,殿堂辉煌……而且这里流传一段英雄美人的故事———那是拿破仑与约瑟芬的故事……睹物怀人,而人去物华销尽,多少寂寞的黄昏,约瑟芬就是这样度过。当她独立小窗前,听到圣日耳曼森林响起打猎的号角,然后是弦管声中玉辇辘辘远去,那不正是一步一天涯!

月换星移,菩提树几度的秋风落叶,我几度在康乃馨堡花园菩提岸上徘徊,看着菩提树的叶子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洒落下来,有时落叶印在湿漓漓、经过秋雨淋过的泥地上,印下浅浅掌形的印记,那似乎也是岁月变迁的痕迹……

当御炉香烧尽的时刻,当烛暗长门静的时刻,就留下这深秋冷溜溜的景象,伴着一树菩提落叶萧萧。

孟仙园

孟仙园是一座百花之园。《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游园感叹地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走进孟仙园,怜花惜花的心情一定与杜丽娘一般。孟仙园是赏花的好去处,园中四季有数不清的奇花异卉,漆树像古代的传奇,开着火红的花,玉簪初绽,金雀花挽着泥金色的衫袖,薰衣草拂散了两袖清香,披着绛紫色丝绒袍子是紫罗兰花,翩翩翻翻是一池莲花……

我国古代仲春十五定为花朝节,那正是百花竞放的时刻,而春天的孟仙园就是天然的“花市”。水仙、郁金香、番红花、风信子、野樱……有种水仙名为“玫瑰云”,是六瓣外层白色的花瓣,中间多了一朵缩小的、粉红色的牡丹花。在一篇文章上读到挪威人在漫长的冬日,以窗台的盆栽来安慰自己。法国人有的是可以感到骄傲的林园,有的是四季不同的繁花,巴黎这座艺术之都,除了音乐、绘画、文学,还有花……

几度到孟仙园都遇上细雨霏霏,我国古代元朝那位才子白仁甫,在他的《梧桐雨》杂剧中,总能将梅、柳、杏、梨、水仙、荷、豆花……与雨联想在一块,透过了雨去描写花木的特色。譬如他写杏花雨红湿栏杆,梨花雨玉容寂寞……我也想写孟仙园雨中的繁花,但总觉得所有的文采都在《梧桐雨》的词曲中。“雨”,也似弹起一曲伯牙的《水仙操》,让隔了多少年代的我,依然能以钟子期自许。

啊!细丝丝梅子雨,妆点江干满楼阁。

圣日耳曼宫花园

圣日耳曼,这座靠近凡尔赛,在巴黎近郊的小城,也曾是人文荟萃之地。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就曾以圣日耳曼为背景,写过一段讽刺的故事,名为《苏镇舞会》。圣日耳曼宫是路易十四出生的地方,自有它名闻遐迩的价值。

圣日耳曼宫花园范围极广,包括一片森林,夏日是孩子野餐、游乐之地。古时中国据说在七月孟秋时节,在都城内外满街叫卖楸叶的,大人、小孩都争相买来剪成花朵模样,插在发边应景……我没见过“楸”,不知是怎么样的一种树,但对这样一段应景的描写向往不已。

有一晚,我梦到一位背诵童诗的孩子对我说:“看啊!满树的椴花都开啦!”于是我走入一片椴花林里,那椴花五色缤纷挂在椴树上,真是美极了!因为是梦中,色彩特别华艳,而且又听到每一株椴树开花的一刻都“哗啦”一声,像海浪澎湃,像火花迸裂……一霎时又来到晚春时节,风中吹起满天的落叶,许多孩子都在椴树林里捡拾椴花……醒来后我对梦中的情景也向往不已。后来我在圣日耳曼宫花园一片林子里竟然发现我梦中的世界。

圣日耳曼宫给人的感觉是苍古的,但其庭院也像一般法国花园,十分典雅,每隔几株大树就有一方小景,令人想起柳宗元的山水小品。清朝孙琮论柳宗元的《袁家渴记》说:“只如一幅小山水,色色画到……写树,便觉枝干扶疏;写草,便觉花叶摇曳。真是流水飞花,俱成文章也。”

欣赏园林清趣,也像读一篇文章,流水飞花时时跃然字里行间。

(1989年4月)

科茨沃德故事集

外衣客栈

科茨沃德山区,家家围墙都是粗石板造的,不像凡尔赛宫用白色与粉红色大理石为建材,光泽如镜。粗石板镌刻时间所留下乌黑斑痕,却是苔藓植物的沃土。

我住在科茨沃德山区的一家古老的客栈里,那是一座家宅,像许多英国家庭兼营旅栈生意。

英国十八世纪流行温莎靠背椅,我房中也搁了这样一张仿古椅子,椅子上放了软垫,坐下来逆时光之旅,仿佛又回到古老英格兰的旧世纪里。

这不就是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里的外衣客栈吗?

Tabard在英文的解释虽泛指外衣,但有三种外衣,一是饰有纹章、使者所穿的外衣,一是中世纪武士罩住铠甲的外套,一是穷苦百姓户外操作时所穿的粗布外衣。乔叟是否以“外衣客栈”一语双关,隐喻世间众生的图像?或真有这么一家客栈因年代久远,已荒废在时光的潮流中?

客栈女主人十分讲究餐具,纯银的刀叉、纯银的滤茶器,茶壶茶杯碗盘都是清一色的蓝瓷,五彩玻璃杯盛白兰地,白色高脚玻璃杯盛雪莉、樱桃甜酒,喝麦酒用的是有把手的大玻璃杯……

晚餐时我点了一客约克郡布丁加烤牛肉片,这是母亲颇欣赏的一道菜,她自己精于掌橱,也喜欢品尝美食。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独自享用约克郡布丁。我的餐桌有两个位子,另一个位子是空的,摆着银制刀叉、鲜花,雪白的餐巾布……我百感交集,在我生命中永远有一个空位子是为我慈爱的母亲准备在那儿,好像等待她走过千山万水来探望我,等待她倦游归来。

克丽斯汀之夜

屋里燃着像一双沉静眼睛的灯光,对着灯光,或灯光投射墙角边儿的自己的影子,都一样是在无声的世界凝然相望。

连窗外的寒鸦断雁都听不到,寂寞得像没有鸟声波罗的海的冬天。

我走出房间,步入大厅,所有陌生的旅人都沉默寡言,男士的烟斗咬在牙缝间,女士重复编织的动作,人成了蜡制的模型,收集在蜡像馆里。古老的座钟如敲响丧钟,冗长、忧闷,令人毛发悚然。突然一声夜鸟将尾声拉得长长的,就像屈原“解羽”的典故,后羿射下九个太阳九只鸟,当九只鸟死前,发出最后最长的鸣声。

这样的夜晚笼罩着“迷宫之后”克丽斯汀(AgathaChristie)推理小说中诡异神秘的氛围,四点五十分派汀顿车站,两辆火车擦身而过,在令人寒颤的一刻,书中女主角目击了一桩谋杀案……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完成十二件丰功伟业,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克丽斯汀也让她书中的神探皮埃罗破了十二桩奇案。悲剧中含奇冤的死者,如何将他的心声传递给另外一位生者,如何揭开过去创痕斑斑的一幕。法国一份杂志选出世界畅销书排行榜四位,榜首克丽斯汀,后依照次序排列是左拉、雨果与莫泊桑。

突然间话题的翅羽飞翔,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法国中年女士亚梅丽。

“英法两国早结束了百年战争,英国人一向在冷静中表露智慧,掌握了奇绝战术……”英法两国的百年战争自公元一三三七年开始,到一四五三年才结束,亚梅丽所谓奇绝战术一定是指克雷西之役、波华叠之役与阿晴库尔之役,在这些战役英国人有意想不到的胜利。

“再冷静的勇士逢到圣女贞德揭竿而起也会失算,法国人收复了不少故土,凡兵凡将毕竟敌不过圣女贞德的天兵天将……”将烟斗咬在牙缝间的英国老绅士威廉幽默的打了圆场。

话题的翅羽飞翔,室内呈现温暖温馨的气氛,一个诡秘、陌生、怀疑、怪异的克丽斯汀之夜宣告结束。

失 落

来到一座像童话世界黑白构色的屋子前,那是Ruth(路德)的家。Ruth(路德)来自希伯来文,圣经那位贤淑的摩雅女子就叫路德。

门廊已呈歪曲的格子棚爬满了葛藤,花园的小径铺着鹅卵石,石砌的莲花池浮着枯凋的莲梗,后花园倚着一处天然的山壁。我一惊,莫非跨进一座石窟建筑?这富有佛教色彩的洞窟艺术开始于公元四世纪,到了公元五世纪至八世纪间已发展到巅峰,洞窟内甚至有供僧人生活与修行的“僧房窟”与“禅窟”。

路德的花园毕竟不是洞窟,充满了石感只因为花园的一面靠着山壁,山壁间生长苔藓植物,一种类似佛甲草的野生植物开着淡黄色星状小花,石缝间还生长一株粉白色的山杜鹃。

路德生在科茨沃德,长在科茨沃德,她说她死后也会葬在这片乡土,她将科茨沃德奇岩怪石组成这片乡土,缩写成她园中的世界。

在千张百张的脸孔中,特别引人注意的是怎么一张脸孔?人都惯于隐藏生命所缺少的某种东西,脸孔却隐藏不了秘密,我留意路德是因为她有一张迷失的脸孔,怅然若失的神情,架在近视眼镜后面的双眼是那么忧郁,呈现在众人面前优美的形体也是模糊的,她似乎永远在雾里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