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世纪爱情四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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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巴黎的跫音(6)

人说伦敦落雾时,也像庞贝依和赫叩雷尼阿姆两座古城,是从地底下被挖出来的,西敏寺,白金汉宫,伦敦塔,大英博物馆全迷失在雾中,甚至连伦敦塔桥也架空在泰晤士河上,飘浮飞腾于浓雾中。

如果你走在伦敦古老的街巷,迎面从雾中闯出一位绝色美女,一双如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连唇的弧度也是优美的、天使般的造型,她穿着一身丝质的衫裙,宛如罩着一层薄雾……那些擅长编灵异故事的伦敦朋友就触发灵感,引经据典地告诉你遇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或伊丽莎白一世宫中的某某伯爵夫人……

伦敦朋友更喜欢在茶余饭后谈些听来的幽秘古老家宅发生的故事,那些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充满了模棱两可的暗示、恐怖的气氛、麻醉人的理智的情节,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深夜读《聊斋志异》的情境,纵然你对这些故事兴味索然,也不便让在座的伦敦朋友扫兴,他们毕竟都是说故事的天才。

在伦敦一家老旧的客栈里,陪伴我的是墙角边儿一只蜘蛛,它不分昼夜编织蛛网,那蛛网像纺织物,缠结得十分精致。

黑夜正匍匐前进,窗外的雾愈来愈浓,“雾”这位神秘的人物披着宽大的斗篷,所有的宫殿,园囿,钟楼教堂,灰楼土墙,街车行人,全被收进他的斗篷里。

我关上窗,将伦敦一场大雾留在窗外。

那只蜘蛛轻手轻脚,几乎是沉寂无声地不断扩展它的版图。

莎士比亚与马罗

伦敦的雾是一幅画,雾的浓度就如画匠的推敲与润色,那添加画龙点睛的一笔,美得朦胧,美得诗意。

伦敦朋友长年生活在花朦胧、雾朦胧的氛围下,就染上神秘的色彩,他们想象力丰富而思想上由于伦敦的雾披上忧郁的衣裳。

昔时的繁盛缤纷

已成为朦胧微暗的记忆

随着旧日的时光被埋葬了

———爱伦·坡

伦敦朋友特别怀念旧日的时光,他们将古老的优美的文学与文学巨匠都供奉在一座神秘的宫殿里,他们幽默地称它为“幽灵的宫殿”。

“我看到爱德华二世的鬼魂,他身处囹圄中,站在潮湿的污泥堆里,站在到处是泥浆水的大牢里,手中敲打着皮鼓儿,水不断从他龙袍滴下来……”一位朋友绘声绘影地说。他特别崇拜马罗(Marlowe),《爱德华二世》是马罗的剧作,如果马罗不英年早逝,也许英国文学史上不会让莎士比亚独获举世的掌声,总有些掌声理当留给马罗,他首创无韵诗,学者们认为他代替莎士比亚完成了先驱工作。

莎士比亚这位优伶兼戏剧大师,他的身世始终是谜,他的戏剧包罗了广博深邃的知识,一位出生于阿房河上史特拉福镇的优伶真能将世间的才学融会于笔端?这就不免让学者疑团重重了,学者将他想成是法兰西斯·培根以隐名创作,但我们都读过培根的论说散文,他纯理性的思维方式绝对写不出这么壮丽宏伟、气魄干云的剧作。谁能否认史特拉福镇这位优伶就是天才的化身,一只云雀穿驰在黎明的曙光里唱出纶音天语,莎士比亚是不能解释奇迹似的天才,他掌握了“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一支如椽巨笔。

窗外的雾愈来愈浓,浓得化不开,伦敦的朋友话题一接触莎士比亚与马罗就没完没了。

“有一晚我走在灰蒙蒙的大雾中,难以分辨方向,我迷失雾中,突然迎面走来临死前的安东尼,他将盔甲抱在身上说‘不要为我可悲的下场哀悼,只想想我过去那许多光荣的事迹……’。我又见到那位埃及美女克丽奥佩杰拉,一刹那英雄与美人都在我眼前化成枯骨。”另一位伦敦朋友说,他是莎翁迷,他能将莎氏名剧《安东尼与克丽奥佩杰拉》一字不漏琅琅成诵,但我奉劝诸君,千万别把伦敦朋友在落雾时的话儿当真。

英国人与希腊人

我们有灶神,古代吠陀系,神明也有灶神,拉丁语称灶神为“凡斯塔”,希腊语称为“黑斯堤亚”,吃毕竟是重要的,所以世界各地都有灶神。当希腊人与拉丁人与别的兄弟民族分开后,希腊人与拉丁人仍然在一起,他们在一起能酿出最香醇的美酒。

早年据说一位英国农人的食物可以养活希腊人一家六口,希腊人一出世就与贫穷为伍,一株蔬菜,几颗橄榄,一块咸鱼,只有复活节才吃一顿肉……希腊人视树林为神圣的,扁柏,月桂,棕榈甚至丘陵地生长的葡萄藤,山坳里的谷类都是供人赏心悦目的,他们受到人文环境的陶冶镕铸,特别崇尚艺术。

英国人也许不像法国人是美食主义者,但绝对不像希腊人把橄榄和咸鱼当成主餐,最简单的速食也有一块美味的炸鱼和炸薯条,再加上咖啡小憩、下午茶,餐饮不能不说是丰富的,而英国绅士淑女依然保持玉树临风的身段,法国人讽刺英国人的苗条与美肤都是英国贵族子弟的作风,英国人对这类讽刺毫不在意。英国人像伦敦的雾,刻意在自己身世、思想、谈吐加上隐秘的色彩。说来,我的伦敦朋友都是“门风不凡”,我戏称他们的祖先全是水晶宫里的人物———龙将军,鳖相公,鱼夫人,鼍先锋……而且他们全有子爵以上的封号。

文人相轻?但拉封登、伯洼洛、拉辛、莫里哀或夏蓓勒是法国当时文坛被传为美谈的“四友会”,这些文坛杰出的作家友谊深厚,成为莫逆之交。

在友人当中,希腊的厄特教授与英国的班教授也是莫逆之交。

“在基督前五世纪的雅典,比任何时代出现更多优秀的人物,这些天才人物在一个特殊的时代集中在雅典,如果没有历史家希罗多德,除了事实,我们就一无所知了,希罗多德的史笔是一支写散文天才的手笔,他的散文具有叙事诗的魅力……”厄特教授娓娓地为我们讲希罗多德,不仅是历史之父,也是散文大师。

雾是一把锁,将这个季节的鹃啼,飞花,粼粼波暖的泰晤士河全锁在门外,雾不只一抹荒烟似的酝酿着,它变幻无穷,姿态万千……在座的伦敦朋友一樽一饮,不为邀明月,不为夕阳暮景,也不为那转眼就是尘满面鬓如霜的流逝岁华,只为那谜一般的雾。

(2005年1月)

波希米亚人的圣宴

亚瑟王之歌

在边远的阿尔卑斯山村,大地在寒冬死亡,那几乎是法国诗人拉佛格(Jules Laforque)笔下的死亡:

大地出殡的行列无边无际,安葬它的尸骸……

凛冽的风吹在积雪没径,光秃秃赤裸裸的林中,发出凄怆的呼啸……

大地层层叠叠全是秋骸,

尸骨以尸骨为枕,小动物的尸体,花的尸体,叶的尸体……

拉佛格的诗布奠倾觞为大地增加悲伤的气氛。

在边远山村一幢老屋里,朋友围圆桌而坐,铁架上散发烤肉的香味,圆桌上摆着羊乳酪,温室里培种的嫩绿生菜,各类干果……

“这不是亚瑟王和他的圆桌武士吗?魔术师麦林先有了圆桌的理念,亚瑟王让他的家臣围圆桌而坐,没有尊卑、贵贱之别。”教古文字学的教授贝纳先以幽默的口气当开场白。

人类的原始时代也许浑浑噩噩,没有经过文化的洗礼,但他们爱听故事,史诗的时代过去了,说故事的人不去寻找历史的档案,在中世纪一种诗体的,以罗曼语写成如《布列冬叙事诗》,这类歌咏的诗体含有浓厚的故事内容,亚瑟王和圆桌武士的故事就在旧世纪的民间传颂。

亚瑟王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的骑士都是英勇善战的,来到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笔下,这位出身剑桥大学,在一八五○年获得桂冠诗人荣誉的英国抒情诗人,虽以脍炙人口的亚瑟王故事写成《亚瑟王之歌》,但人们说丁尼生笔下的亚瑟王似乎从古代克勒特族的典型,转换成英国王侯的典型,他已脱下铁盔,戴上大礼帽了。

山村的夜晚早早就来临,朋友们晚餐后各自回房,一觉醒来,望向窗外,萧索悲凉的早晨,曙色苍茫,声声啁啾的哀韵响在耳际,是一只鸟,一点也不可疑,但似乎是来自雪莱那只“孤鸟”的鸣声:

孤鸟悼其偶,

哀栖冬枝丫。

凛若寒风旋,

下临冰川界。

叶尽见空林,

繁花影踪迷。

穹苍寂沉沉,

水磨空啁啾。

(译自雪莱《冬日》)

窗外严寒冰冻的大地正持续拉佛格大地出殡的行列,但我突发奇想,如果眼前场景转换成史高特爵士(Si WalterScott)《护符》里的情景:一位武士离乡背井来到巴勒斯坦参加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叙利亚炙阳尚未升到地平线顶点,武士骑马沿着这被称为“石脑油湖”的死海,缓步驰骋,在那里约旦河的水流入内海就成了死水……

“你找到写诗的题材吗?”早餐桌上贝纳问女诗人莫莎。

“大地、季节、爱情、古文学的题材、古希腊的神话……诗的题材上天入地包容宽博。”莫莎说。

“印象派大师高更一八九八年初徘徊在生与死挣扎中,面对悲惨生活依然不忘绘画,高更也走过死亡的边缘,他几乎想饮砒霜结束生命,他说死亡是唯一的自由,但绘画战胜了死亡。”

窗外大地出殡的行列,无边无际,大地层层叠叠全是秋骸,尸骨以尸骨为枕,小动物的尸体,花的尸体,叶的尸体……

死亡真是唯一的自由吗?

但艺术、文学、音乐……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一定超越了死亡。

圣 杯

午夜醒来,月色苍茫,月亮轻悄悄从窗外溜了进来,古典戏曲里将枕头称为“枕函”,以“冰蟾”代称月亮,设想古代的幽静淑女以纤细的手指蘸破了窗纸,窗缝间透进月光,月光与悠悠绵绵的鸣蛩,隐藏着这女子心中的一段幽秘的爱情……当我发觉自己睡在一室月光下,竟也兴起幽古之情。

那月光是拉佛格所形容失眠症的人?是希腊神话长眠不醒的安迪米昂?还是大理石白色圆形的雕像?

拉佛格是那么痴情玩他的文字游戏,他将逻辑的文字尸解得支离破碎,在文字死亡中找到新的词汇,那不是另一种文字的复活吗?

今晚的月光无比圣洁,让我联想到“圣杯”———耶稣基督最后晚餐用过的圣杯,后来用来盛他肋伤所流的血,传说它已失落,不知在何处,只有一位最纯洁的骑士才能找到它,蓓斯华(Perceval)就是这位人选。

法国克雷蒂安·德·特罗瓦(ChrétiendeTroyes)是这类故事的作者,他没有将蓓斯华和圣杯的故事完成,他似乎想保留克勒特色彩,又想将非基督文明故事写成纯基督徒的故事。

十三世纪初期罗伯尔·德·波龙(Robert deBoron)完成圣杯的故事。

一八八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歌剧巨擘华格纳将圣杯的故事编成歌剧《蓓斯华》在拜路特节庆歌剧院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