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路无边,吃无界
12370200000016

第16章 好滋味的记忆(3)

可是,在京东的玉米林中骑行,怎么说也只能算一种休闲,写作生活的一种微调。我以为这属自由写作生活应有的内容,我的很多朋友都朝九晚五地工作,他们对工作有一种特别的热爱。而我却想着去骑行或垂钓,我以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垂钓乐园并非海明威的哈瓦那海湾,我知道墨西哥湾的阳光很明亮,但是不及越南下龙湾朦胧,下龙湾会有海雾轻笼,那薄纱间的岛屿,隐隐现现,一轮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浪花火焰般跳跃。或者月儿升起来,宁静的下龙湾,海浪高一声低一声,椰子树或鱼尾葵的剪影,好似海湾别致的装饰。越南人称下龙湾为海上桂林。

其实我有时候会反省自己,曾经一个做梦都想奋斗的人,却无意间,将人生的轨迹驶入了悠游的道路。我不再是一个社会的参与者,我独自行走,远观世俗社会,我进入其中不过作为过客去打量他们。我一遍遍地去品尝各地美食,忽而成为一个食客。我相信我面不了唐鲁逊那样的天生美食家,作为贵族子弟,他有得天独厚的机遇。我却在饥饿中成长。因此,我对乡土有天然的热爱。

穿过无边无际的玉米林,高大的白杨树指引着道路。我看见了一条河,我相信它就是香河。河水悠悠,偶尔可以看到一艘木船,北方的木制平头船。河岸有垂柳,或簇簇的芦苇,与南方河流不相同,河畔没有捶衣人。

越过香河,有大片大片的菜地。香河韭菜,绿油油的韭菜,它阔大而平整。较远的地方,有农民在进行田间管理,这里的韭菜,源源地运往北京市场。宁静而优雅的韭菜,或成片开着白花。它与玉米地相比,风景别样,这里也不缺少知了鸣叫。我想,这么多的韭菜,它可以包多少韭菜饺子呢?

我蓦然看到了果绿色的938路公共汽车,它从北京城驶出来。上了大公路,我加大了些油门,沿着这条路走,不久便到了京东小城香河。香河这座小城,在历史上有着特区般的地位。鉴于国人素来爱夸大历史,就不复交待香河的历史了。建在香河的天下第一城,据说复制皇都而建。或者说,历史上再大的皇都,也不及今天的北京之大。香河城亦不算小,街道平整而直,街两旁处处悬着香河肉饼的牌匾,或者直书在玻璃门上。我在大街上直行,到尽头,返回,向左转了一个弯,到了香河家具城。香河有北京极其周边最大的家具市场。果然,很多广东人在此经营家具,那些仿古的家具,价格高达数万。拉家具的卡车进进出出,家具城边有许多酒店,这便是市场的共生生态。胡乱在家具市场转了一圈,我想找一种组合式书柜,惜未看见。那就去肉饼店罢,香河肉饼原叫做京东肉饼。

我相信,只有山东人能将面皮做成那么薄。极薄的面皮,里面两三倍厚的肉馅,有猪肉、牛肉和羊肉的肉馅。厨师烙饼的时候,在面皮上刷上油,烙得面皮脱离肉馅而如气球一般膨胀,就是一个面质的大气球,冷却时,肉饼复平整,呈棕色。厨师将它切成锐角三角形,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上。香河肉饼的这种烙法,堪称艺术。

吃了香河肉饼,喝了羊杂汤,继续骑行。出城,随意拐上一条公路,我感觉在平原骑行,不必太多地问路,那些路很容易十字交叉。我过一个十字路口不远,见有人在伐玉米,有巨大后轮的拖拉机在平原上奔驰。北方平原的农业装备,可以让南方农业汗颜。还有小型拖拉机拖着播种机播种。简单地说,前面的拖拉机将玉米秸秆粉碎,耕入土壤与土壤混合,玉米秸秆被粉碎的浓郁甜香弥漫。太阳红橙橙的悬在天上。新耕的土地,细细的耙纹一直通向视野之外。这令我兴奋,拐下公路,在泥道上奔驰。泥道坎坷不平,摩托车跳跃着,咆哮着,人顶着玉米甜香的风行进。

复归到公路上,忽快忽慢地走。上了一座桥,桥下的河,水近干涸,看不出流动。我停下来打听河的名字,被告知叫潮白河,它是京东著名的河。北京实际上是一座河流上的城市,我去卢沟桥时,看到北京最著名的河流——永定河。但是,永定河干了,河床上生长着齐腰高的草类。北京本是坐落在永定河的河滩上,据说元大都时代,前门就是河滩。经由一代又一代的帝王经营,北京城终成华夏最著名的皇都。眺望了一会,我感觉桥及桥下的河道似曾相识,就想到了山西醋乡清徐,我在那里看到汾河,汾河也近于干涸,河滩把水挤窄了去,整片的河滩被农民种植了玉米,那地方叫玉茭。

向着北骑,据说要到三河转燕郊才能回到通州。但是,我到大厂,便在一个摩托车店问到了一条近道可直插通州。这是一条新的柏油公路,路上跑的拖拉机多过汽车。也有三轮的农用车,拉着蔬菜或玉米。天近黄昏,夕阳照在平原的路上,空气转凉,我的脑海里仍然是悠悠的香河。那一道清水,水上的拂摇着树影。

地道战遗址

早晨到好滋味吃过保定驴肉火烧,一路向南,去往冉庄地道战遗址。少时看抗日影片《地道战》,甚是痴迷。那时候,酷爱看战争片,其他还有《平原游击队》、《地雷战》、《铁道游击队》,我那时的理想就是像李向阳那样去打游击,使用二十四响驳壳枪。没办法,李向阳是我的偶像,然痛感生不逢时,战争时代于我已经远去了。那战火纷飞的岁月,它点燃我的激情。

北方的平原上,天色苍茫,太阳被云挤得小,透出不甚规则的银白,弥漫着冷极淡然的光。麦子,永远的麦子,青葱地覆盖着冬季的原野,所有的树木都落下了叶子,向上举着光秃秃的枝丫,梳理着北风。村庄低矮,路边的墙体都被刷着红的蓝的墙体广告,间或有这样的标语:少生孩子好经商,计划生育奔小康。路上行走或骑自行车的农民仍然穿得黑乎乎圆滚滚的,也有青年农民骑着小排量的摩托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一路打听冉庄,周近农民都知道冉庄。向南,再向西折,远远的看到高家庄三个字,感觉冉庄到了。向右转,果然看到指示牌,沿着指示牌再向右转,经过一段沙石路,远远看见了鬼子的炮楼。

很多年了,很多年了。日本侵略军在华建了多少炮楼?我在西北,汉朝的烽火台都见过,然没有看到鬼子的炮楼!太扎眼了吧?所有的地方都将鬼子的炮楼拆去了吧?到了停车场,停下摩托车,停车场空荡荡,只我一辆摩托车和一辆尼桑轿车停着。售票处前面,摆着两个卖纪念品的小摊,冷风中,一位妇人面无表情地立着。稍后,又来了一位中年男子,他黑衣黑裤,脸上是一脸的北风刻出来的漠然,感觉他裹上白头巾,腰间别上驳壳枪,整个就像一个游击队副队长(正队长好像都有一件旧的军装)。我问,炮楼是真的吗?男子告诉我,地方是真的,炮楼是按原样再建的。仔细打量,它其实是一座方城,城墙四角建有四个小型炮楼,中间建有一个大型炮楼,门前有壕沟,正方是吊桥。

买了门票进去,先看了炮楼的结构。即便是复制品,以往看到的炮楼,都是外部结构,我少时还一度将工厂的水塔误认为炮楼。我进去时,这个鬼子兵营大院除了门口一个解说员,再无一个人影。炮楼里面光线灰暗,我攀梯而上,蓦然看见二楼一张桌子围坐四个鬼子兵,那是雕塑,然吓我一跳,昏暗中,像是鬼影!炮楼结构四层,右手的梯为上,左手的梯为下,四周都有射击孔。

从炮楼下来,去钻地道。地道又矮又窄,对于曾在矿山钻过迷宫似的古巷道的我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那份感觉是又闷又憋人。这尚且不说了,如果我在地道里面,上头有鬼子又灌水灌烟施毒,我的心情真不会好!鬼子,真是恶毒!然而,就在我从地道退出来的时刻,我心里面再未生出过往对地道战的“油然敬佩”心情,即便曾被称为了不起的人民战争!刹那间,我很失意,纵是我绕道数十公里前来观看。我拍了几片照,讲解员还让我免费骑在一辆“日本侉子”上照了一张像。出了门,再到卖纪念品的小摊前,原打算买把挖地道的小铲,此时也没有了心劲。中年男子向我推销他的日本军刀,样子看上去都是旧的,但是心想,哪能有那么多军刀长期摆在此处卖呢?一把军刀200元左右,其中还有将刀,这显然不对,将刀可不会有那么多吧?中年男子的解释,鬼子军刀有的扔在河里,有的扔在井里,总之打捞和挖起来的非常多,保定是一个重要战场。

我拿起一把军刀,拔出刀鞘,刀面被上过油,仍然寒光闪闪,而边上的大砍刀——即革命的大刀,已经是锈迹斑斑,像锈铁片。不由从心里面一声叹息,一个民族在技术方面的落后,便要被人打成穴居人!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顿觉有愧先烈。然而,我觉得这就是《地道战》给我的教育。我没有买小铲,我想不要它,也没有买军刀,我在妇人那里买了一个小挂件,它象征和平。然后,我在空空荡荡的停车场启动了摩托车,朝着石家庄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