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东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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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决然舍弃政治,致力文化运动(2)

傅斯年与张东荪之间的讨论,是新文化阵营内部激进派与稳健派的争论。张东荪对《新青年》激烈地反对旧文化、旧思想不能理解,更不能赞同。他认为,现在主要的任务是输入新思想,不是与旧思想进行论战,整日忙于论战,便会无暇做新文化的输入工作,并且引起旧思想的反对,从而人为地为新文化运动增加阻力。他着眼于长远的未来,着眼于新文化的建设,固然表明其一贯的温和、渐进的改良态度,与不敢与旧势力与旧思想作正面斗争的软弱性,但也的确是有其想法,是从新思想能否真正地在中国思想界扎下根来立论的。张东荪所谓的“瓶子与空气”的比喻,与傅斯年的“瓶子与水”的比喻相比较,似乎更有道理。因为思想是看不见的观念性的东西,不是实物,要抽出瓶中的旧空气,看来只输入新空气,不失为一种办法。通过与傅斯年的论战,可以看出张东荪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立场:主张彻底输入新文化,进行思想启蒙,但不主张过多与旧文化进行争论,不愿进行过多的时论性的东西,应该说与《新青年》、《新潮》在实质上并无差异,所不同的只是激进与缓进、干预现实政治与单纯进行思想启蒙的区别。

张东荪所办的《学灯》副刊,在五四时期曾产生过极大影响,在介绍和宣传新思潮方面起了极大的作用。同时,它还对当时许多人们关心的、国内外重大问题进行讨论,因此颇受人们关注。1919年五四运动后,除了介绍新思潮和讨论教育问题外,《学灯》还特别注意讨论人们关心的社会、劳动、妇女等问题。1919年6月17日《学灯》启事:“本栏特别欢迎关于(一)社会问题、(二)劳动问题、(三)产业组合、(四)妇女问题以及其他社会改良问题之著作与译稿,倘蒙见投,凡本报认为可登者,当尽先披露。”此外,《学灯》甚至好注意到了妇女问题,经常刊出《妇女》及《妇女评论》两专栏,很受时人欢迎。

由于张东荪等人的努力,《时事新报》副刊《学灯》成为五四时期非常有影响的介绍新思潮的刊物。《学灯》与民国日报的《觉悟》副刊、《晨报》副刊,并称为五四时期的三大副刊。对于张东荪主笔《时事新报》和创办《学灯》的影响,后来俞颂华追忆说:“他办过《时事新报》、《解放与改造》杂志,对于介绍新思想是很有贡献的。在五四运动时读过他的报与杂志的人,想必还都肯为我这话作证。”

《时事新报》虽然是一个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日报,但始终面临着财源上的困难。倒袁时期,因为受袁政府的压制,报纸不能行销租界以外,月亏2万余元,幸赖黄群、张嘉敖等人鼎力赞助,才得以维持。张东荪主笔《时事新报》后,一直在极力维持,苦苦支撑。这种经济上的窘状,可从1922年夏张东荪给梁启超的一封信中窥得一斑:“报馆经费已得亮伎报告,仅有三月之粮,唯此时即闭门亦万无此办法。日前与溯初、云雷、放园会商,先行节流,已大裁员,即荪亦捐所入之一部分,于是每月省去五百元光景,尚不足两千,或可支持至年底亦未可知。”梁启超复函提议增资改组,甚至将它出售。他认为:“现在情形除此亦别无办法……不管能售与否,周刊之改组此时便当预备。鄙意须由东荪负全部编辑之责,(放园主张用我名义,亦无不可,但事实上须东荪总揽耳。)每周出三张,第一张政谈及中外政治之纪载(经济状况及其他杂件),由东荪、君劢主任。第二张即学灯变相(学行及教育事项),由我主任。第三张文艺,请志摩主任。若能鼓起兴致办去,必有异彩。现在请东荪即行计画,先编一预算”。张东荪与陈敬第、黄群等曾商议增资改组。在黄群、蒲殿俊、张君劢等人的努力下,《时事新报》得以继续维持。1924年春,张东荪辞去《时事新报》主笔。1927年8月,该报由上海报界组织的合记公司承办。从此,张东荪彻底脱离了报界。

发刊《解放与改造》,组织共学社与讲学社

相约脱离政治,致力于文化运动,是梁启超欧游前夕与张东荪达成的共识。当张君劢、蒋百里等研究系的骨干随梁启超赴欧后,这一工作便主要由留在国内的张东荪承担。除了主笔《时事新报》和创办《学灯》副刊外,1919年9月1日,张东荪又创办了《解放与改造》杂志。

《解放与改造》是张东荪以“新学会”的名义创办的。新学会是张东荪与梁启超、蒋百里、张君劢等人于1918年秋发起成立的学术团体,其宗旨是想从学术思想上谋根本的改造,以为新中国的基础。它最初的参加者有梁启超、张东荪、张君劢、蒋方震、郭虞裳、余颂华等约20人。张东荪在《新学会宣言书》中,对该会详细情况及该杂志的性质和内容作了说明:“我们现在创办这个‘新学会’,就是抱定上文所说的两层意思。第一,我们现在承认国家的革新是没有取巧的捷径的,是必须经过那条思想革新的大路的。第二,我们承认学术思想的革新有一条捷径,那条捷径就是研究欧美先进国几百年来积聚所得的最后的结果,就是本会简章所说的‘研究世界新思潮新学说’。我们的希望是研究世界最新的思潮,最新的学说,用来作为我们研究中国种种问题的参考材料,再尽我们的能力把这种学说传播出去,使全国的人都添无数参考印证的材料,使中华民国的思想有一些革新的动机,使中华民国的新生命有一个坚固的基础。”

新学会成立后,按梁启超的意思,应该努力筹备发行新的定期期刊。但很快,当时梁启超、蒋百里等人游欧出国,该团体主要由张东荪主持,筹办新刊物的工作也自然由张东荪负责。经过几个月的预备,1919年9月1日,张东荪与俞颂华等人在上海创办了《解放与改造》杂志。张东荪在《解放与改造宣言》中,对创刊宗旨作了揭示。

在《解放与改造》创刊号上,张东荪发表了《第三种文明》,表示了他创办该刊所要努力的方向。他将人类的文明,分为三个时期:习惯与迷信的文明、自由与竞争的文明、互助与协同的文明。第一期文明是宗教的文明;第二期文明是个人主义与国家主义的文明;第三种文明是社会主义与世界主义的文明。张东荪认为,“在事实上,这第三种文明,因为大战的缘故,方才出芽。”又指出:“我们说大战比如春雨,第三种文明的萌芽经了这春雨,自然茁壮起来。”那么,中国所应做的,自然是“依第三种文明的原则来改造”,培植第三种文明的基础。他说:“所以我们现在应当准备着,以待大改造的临头。”如何培植第三种文明的基础?张东荪指出,必须首先开展文化运动。即“要提倡互助的精神,要培植协同的性格,要养成自治的能力,要促通合群的道德。”

此后,张东荪主办的《解放与改造》,便是本着这个“文化运动”的主旨,致力于中国社会的解放与改造。他在该刊上发表一系列的文章,如《罗塞尔的“政治理想”》、《指导竞争与运动》、《中国知识阶级的解放与改造》、《奥斯氏社会主义与庶民主义》、《头目制度与包办制度之打破》、《为什么要讲社会主义》、《妇女问题杂评》、《青年之烦闷》、《职业自由的要求》、《评资本主义的办事方法》、《利害冲突背后的人性观冲突》等。这些文章集中讨论的问题,一是介绍社会主义思潮,二是评议当时的社会问题,努力于社会改造的准备。

在五四运动前后,中国社会产生了“改造社会”的强烈要求,并围绕着如何“改造中国与世界”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在这样的背景下,张东荪创办了《解放与改造》,竖起起了“改造社会”的旗帜,在当时思想文化界产生了较大影响,对推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开展,对中国广大民众的思想解放,无疑都起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但值得注意的是,张东荪从其一惯坚持的社会改良立场出发,坚决反对采取激进的革命方式实现社会的改造,只是主张社会的改造应该采取渐进的改良方式。这种观点在1920年3月发表的《改造要全体谐和》中得到集中阐发。他认为,社会改造,实际上就是在“做一个社会的修整(socital djustmant)”的工作,即“把社会全体来修整一下,虽则成了一个新社会,但这个新社会仍旧是一个谐和的全体(a armonious hole)”所以,我们要改造社会,“必定预定一个全体谐和的计划。若是只注目在一部分,将来必定有自相矛盾。因此我主张改造虽是一步一步的进行,但不是由小而大的单纯堆积,乃是按着全体预定计划的逐渐填补。”他认为目前应该分三步进行:“第一步须得使人人都知道社会非改造不可。第二步是须得使人人对于改造社会的全体方案都去绞脑想一想。第三步是须得把大家共同研究的结果做一个普遍的信念,然后大家一齐的向此猛进。”张东荪所从事的“解放与改造”工作,就是依照这三步计划循序渐进地进行的。

梁启超等人游欧期间,与张东荪等人保持着较密切的联系。这可以从1919年春夏期间,张东荪与张君劢等人往来书信中有所反映。他在给张君劢等人的信中建议说:“据荪妄测,此次欧会恐于我一无所得,所希望之种种,恐皆成泡影,设其事已非,似宜另打主意,否则人将以种种无稽之言相加也。最好将此中内幕彻底宣布,免致国内人生疑。至学校计画,尤望进行。又世界大势已趋于稳健的社会主义,公等于此种情形,请特别调查,并收集书籍,以便归国之用,未识以为然否。”稍后,他在接到张君劢等人的回信后,又复函说:“邮片及通信均收到,比来通讯渐疏者,室由无可告语耳,卖国风潮已熄,大学计画闻已由北京寄上矣。公等此行不可仅注意于和会,宜广考察战后之精神上物质上一切变态,对于目前之国事不可太热心,对于较远之计画不可不熟虑,否则专注于和会,和会了便无所得,未识以为然否。至于国内和议,大概可了,国会问题不外乎先行制宪,宪成解散南北两会耳。苟且之谋,无一顾之价值也。”

1920年3月5日,梁启超等人从法国回到上海,与张东荪等人进行了多次商谈。按照梁启超在欧洲时的设想,他回国后主要从事张东荪已经在国内进行的“文化运动”,并拟定办几项事业来推动:“一、中比贸易公司。二、中比轮船公司,此二事虽二而实一。三、月报及印刷所。四、大学。五、派留德学生。”具体而言,就是创办中比公司,办好《时事新报》及其副刊《学灯》,接办中国公学,组织共学社和讲学社等学术社团。除了第一项外,张东荪参与了其他几项文化事业的兴办工作。

梁启超回国后,认为张东荪所办《解放与改造》虽然影响很大,但还是不够旗帜鲜明,便与张东荪商议改组杂志社,并让蒋百里与张东荪等人负责改组事宜。5月25日,张东荪致函梁启超,认为《解放与改造》杂志“改名称与改体裁,均有问题,非慎重出之不可。”随后,张东荪与蒋百里积极进行改组杂志社筹备事宜,议定《解放与改造》易名为《改造》,由过去的“新学会”主办,改为新成立的“共学社”主办。

1920年4月,共学社成立,社址设在北京石达子庙,宗旨是“培养新人才,宣传新文化,开拓新政治。”主要工作为编辑新书,奖励名著,出版杂志,选送留学生。首脑人物除梁任公外,有蒋方震、张君劢、张东荪等人。蔡元培、王敬芳、蒋梦麟、蓝公武、赵元任、张謇、胡汝麟、张元济、张嘉敖、丁文江、梁济善等社会名流均在发起人之列。该社社立评议会,徐新六、杨维新、吴统续、叶景莘、舒新城、杨适夷、陈敬第、傅铜等人为评议员。为保障经费来源,凡加入共学社者均在财力方面有所赞助。梁启超捐助4000元,王敬芳3000元,胡汝麟2000元,蓝公武等人各1000元。此外富商穆藕初、聂云台等也有捐助。

张东荪积极参与了共学社的组织活动,负责在上海吸收会员,并与梁启超以通信方式讨论《共学社章程》。这可以从1920年4月梁启超《与东荪兄书》中窥得。梁启超在信中说:“共学社章寄上(请以一份交菊生)。此间社员已有20人(原单外加入数人),沪上更得几人耶?编译书目已列单,请社员自认,汇齐当奉尘,顷读公致志先书,何忽悲观至是,然为道日损之说,却是切实受用,愿共勉之。”

经过几个月的筹备,1920年9月1日,从3卷1号开始,梁启超与张东荪等人将《解放与改造》易名为《改造》,由蒋百里负责主编。名称虽改,而其精神却与《解放与改造》相同。在梁启超、张东荪、蒋百里等人集体讨论所定的《发刊词》中,他们公开申明:要将社会主义的精神向“实际的方面”贯彻。此后,《改造》杂志积极宣传温和的社会主义,主张社会改良。在随后张东荪、梁启超等人与陈独秀等马克思主义者的“社会主义论战”中,张东荪、梁启超、蒋百里等人在《改造》上发表了许多反驳马克思主义者的文章,积极鼓吹基尔特社会主义,成为研究系重要的舆论阵地。

共学社成立的主要目的,是专门组织翻译国外各种新思潮的著作。在它成立后,梁启超、张东荪等人便积极从事于这项译书工作,张东荪与蓝公武等人专门开列了所要编译新书的书目,并建议梁启超“先生事繁,宜另觅一人专办关于编书之事务”。而编译新书,也成为共学社最大的成就。经梁启超出面与商务印书馆主持人张元济接洽,张元济专门拨出3万元作为共学社译书的开支,并由商务印书馆负责印行的“共学社丛书”。这套丛书计分时代、教育、经济、通俗、文学、科学、哲学、哲人传记、史学、俄罗斯文学十类,每类又包括许多种。据初步调查,1922年即出版40余种,总计当不下百余种。他们选书的标准,“以浅近简明为主”,但“有特别需要之名著”,经过评议会决定者,亦可提请社员翻译出版。在社会学、哲学方面,出版了介绍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基尔特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书籍。“所以论共学社译书所发生的影响,不能以一派的好恶而下断语。”

梁启超、张君劢等人游欧期间,接触了西方各种新思想,也会晤了一些欧洲著名学者。他们感到,要提高中国学术思想的水平,促进中国社会和思想的解放与进步,必须彻底输入西方的思想。而输入的方式,除了编译西书、介绍西学外,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是直接聘请西方学者到中国来讲学。于是,他们便力谋组织一个社会学术团体,专门做聘请外国著名学者来华讲学的工作。这个组织,便是1920年9月成立的讲学社。

讲学社名义上是私人学术团体。梁启超、张东荪等人在发起讲学社时,便决定不完全仰赖北洋政府。它的经费来源除了教育部每年补助的2万元外,主要靠梁启超、张东荪等人向社会各界募捐所得。该社董事会主要由当时的社会名流、著名学者及与梁启超关系密切的原进步党人和研究系骨干组成,其中包括汪大燮、蔡元培、王宠惠、熊希龄、范源濂、蒋梦麟、王敬芳及张伯苓、严修、张謇、张元济、黄炎培、郭秉文、胡汝麟、林长民、陈小庄及梁启超等20多人。这些董事的捐款,是讲学社的主要资金来源。如罗素来华讲学的主要费用,就是由共学社和讲学社成员、研究系的骨干王敬芳、胡汝麟等人负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