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4日夜间,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忽降暴风 雪。雪下得张扬肆意,热烈妄 为,狂风卷虐着从天而降的小 雪团,几个小时就将这座百年 老城带入了一个纯白的梦幻世 界。也许这是斯堪的纳维亚特 有的冬季迎宾仪式——它以最 冰清圣洁的姿态,迎接这一年 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到来。
斯德哥尔摩街上的积雪已 没过行人腿肚,一夜的暴风雪 导致阿兰达机场关闭。莫言一 行虽然到了芬兰首都赫尔辛 基,却无法转机降落斯城。中 国人都知道一句老话“贵人出 门多风雨”,中国人还常说“好 事多磨”,看来,这场暴风雪 倒像是莫言诺贝尔之行的一个 不错的兆头。12月5日夜间, 莫言一行只好滞留在赫尔辛基 兰塔西普机场酒店。酒店的大 厅里挤满了因航班取消而滞留的各国客人,大家都在排队登 记入住。莫言的女儿管笑笑也 加入了队列。莫言随意地坐在 通往大厅酒吧的几级短短的木 质阶梯上,等女儿办理登记手 续。
管笑笑终于办好入住手续, 将父母带到房间休息。虽然一 切都安排妥当,她还是担心明 日去往斯德哥尔摩的航班是否 能顺利起飞。她又一次拨通了 瑞典友人的电话,确认第二天 的航班正常时,这才长长地舒 了一口气。
万籁俱寂,寒冷与时差让 莫言与妻子杜芹兰难以入眠。 11年前的初春,莫言第一次来 到瑞典,友人曾鼓励他:“莫 言,你好好写,什么时候得个 诺贝尔文学奖,给中国人争争 光! ”那个时候,诺贝尔文学 奖对于莫言来说,还是一个梦。 而如今,它却离莫言如此之近,正因为如此之近,这倒更像是 一个梦了。
如果说风雪迎宾是一种天 意,那么,海外学子精心组织 的“快闪”活动则更显人间真 情。
“快闪”是在瑞典的中国 留学生为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 奖而准备的一场极具中国特色 的庆祝活动。
12月5日傍晚,斯德哥尔 摩市中心的Gallerian商场内 热闹非凡,人们都在为了即将 来临的圣诞节选购商品。商场 中间的咖啡厅里也聚满了小憩 的人们。突然,清亮有力的歌 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哎!妹妹你大胆地往前 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两位身着羊皮袄、白麻裤, 头扎白羊肚毛巾的中国男孩, 突然出现在咖啡厅里,他们放 开歌喉,唱起电影《红髙粱》中的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 走》。
突然,两人合唱变成了多 人齐唱,声音一下子变得雄壮、 豪迈。只见72名同样穿着的 中国男子,气宇轩昂,边唱边 向两个男孩靠拢: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嘿......
过往的购物者都被惊呆 了,纷纷驻足观看。
一段歌曲之后,小伙子们 整齐划一地蹲下,摆出时下正 流行的“航母style”手势, 指引大家向扶梯看去。只见, 36位身着红色唐装的中国女子 从扶梯上款款而下,她们美丽 动人,姿态万千,与手捧酒碗 的小伙子们高唱《酒神曲》。
嘹亮、浑厚的歌声吸引 了几乎所有行人的关注。这些 中国留学生的周围很快聚满了 人,录音的、照相的、摄像 的……有些观众随着歌声打起 了拍子,有些则不管会不会歌 词,都积极地参与了合唱。
“好酒! ”随着留学生们 有力地呼喝声,两道大红色条
幅从二楼腾空垂下——“莫言 高密心,抱得诺奖归”、“瑞 典留学人员祝贺莫言”。在一 片热烈的掌声中,留学生们匆 匆悄然散去,消失在熙熙攘攘 的人群中。
创意并组织这次活动的留 学生张弛说,当她身穿红棉袄 从扶梯上下来表演时,一位端 典老人不停地对她说:“干得 好! ”
随意聊了几句才发现,其 实在这些留学生中,没有多少 人读过莫言的书,在莫言获奖 之前,甚至有些人都没有听说 过他的名字。但是,所有人都 知道,他是中国人。他们认为: 莫言获诺奖,中国人骄傲。与 其说这些留学生在庆贺莫言, 倒不如说,他们在庆贺中国。 一位留学生说:“年年在这里 看诺奖,年年看不到领奖的中 国籍人! ”
常年居住在海外的华人, 他们对祖国的牵挂之情,也许 是我们很难体会到的。凡是能 与“中国”联系起来的新闻、 消息,恐怕他们都会伸长了脖子看,竖直了耳朵听。莫言获 诺奖,是中国人的骄傲。
海外学子以青春时尚的 “快闪”活动,浓郁的中国风情, 表达了他们的爱国热情。其实, 这不仅是瑞典留学生的桑梓情 怀,也是所有海外学子对祖国 的赤子之心。
12月6日清晨,张罗了一 天的冰雪女神好似发现了因自 己过度热情惹来的小麻烦。她 将大雪急收进灰蓝色的天空, 万物都屏住呼吸,等待贵客们 的来临。
雪停了,芬兰清晨的空气 依旧冷冽。莫言和妻子只睡了 几个小时,早早起床,来到了 机场酒店的自助餐厅。餐厅中 有几位旅客认出了他们,含蓄 地向莫言点头致意,莫言也回 报以他一贯的温厚微笑。几位中国同胞和记者,来到莫言进餐的桌前,要求合影。莫言也 一一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早上8点,莫言一行登上 了飞往斯德哥尔摩的AY637航 班。飞机上提供的瑞典报纸以 大篇幅介绍即将到来的诺贝尔 周以及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作 品……
9点多,莫言终于到达了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为期七 日的诺贝尔周即将展开,万众 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在等待着 他,盛大隆重的国王晚宴在等 待着他,热情四溢的华人团体 在等待着他,仰首翘盼的中国 留学生在等待着他,活泼可爱 的赫尔比中学学生在等待着 他,庄严华美的颁奖大厅在等 待着他,神圣温馨的露西亚节 也在等待着他……
AY052航班降落在赫尔辛基机场是当地时间14: 25。 我们出海关后,匆匆向转机口走,生怕误了飞往斯德哥尔摩 的AY637航班。因为不久前瑞典驻华大使馆罗睿德在大使官 邸宴请我们夫妇与女儿时,作陪的文化参赞伊爱娃女士曾提 醒我们这两个航班间隔时间较短,须快走才能赶上。气喘吁 吁地赶到登机口,看到很多人簇拥在那儿。电子屏幕提示: 飞往斯德哥尔摩的AY637航班晚点两个小时。我们松了 一口 气,去商务舱休息室喝茶吃东西。
回想起十几年来数十次出国,类似的经历很多,每次都 担心误机,但从来没误过机。
我们又到登机口,让女儿上前询问。女儿本科读的是山 东大学英语系,有她陪我们出国,心中踏实许多。十几年来, 我自己或与太太出国时,因为语言不通,每次都焦虑不安。 我也曾发誓学点英语,但总是半途而废。在国内外与很多外 国作家聚会,因不能直接交流,使很多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人没有成为朋友,也使一些本来可以消除的误会成为永远的 误会。
女儿回来说,航班又往后推延了四个小时。太太有些急, 我却不急,因为有这么多人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又遇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曹元勇 和复旦大学中文系陈思和教授夫妇。人越多我心里越踏实。
又让女儿上前问询,回来说航班已取消,因为斯德哥尔 摩机场已关闭。
此时的赫尔辛基机场已经混乱不堪。女儿与曹元勇上前 打听,我们几个静候。打听到的结果是:取出托运行李,乘 大巴到指定饭店住宿。明晨再赶回机场。
当我们拖着沉重的行李站在冰雪中等待大巴时,已是当 地时间晚上七点。候车点排起长长的队伍。大巴终于来了, 根本挤不上去,我们搭乘出租车赶往饭店。司机是一个小伙 子,只穿着一件短袖圆领衫,他帮我们将行李装到车上。我 有点感慨,因为在北京机场搭乘过无数次出租车,很少能遇 到帮我搬行李的司机。得诺奖后,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我曾 说过,因为怕去的地方太近让出租车司机不高兴,我总是提 前准备好一盒烟,先递上烟,然后再说到达地点。有一次搭 乘的出租车司机是位女士,无法递烟,一说到达地点她就发 起了牢骚,说趴了半夜,等了这么个烂活儿。我说您别说了, 多给您十元钱可以吗?她一路上将车开得跌跌撞撞,我心中 也很别扭。我看到有人写文章,把这件事也当成了我“懦弱”、 “乡愿”的罪证,对此我只有叹息。出租车司机其实也是弱 势群体,与他们争斗,实在也算不上英雄好汉。
入住饭店,已是晚上十点。我们躺下,迷糊了几个小时, 就起床往机场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