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2日
I上午I今天是诺贝尔周的最 后一天。明天上午,莫言就要 乘机归国。
清晨,我们来到702房间, 想问问莫言夫妇在临行前有什 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刚一进门, 就发现客厅的地上,整齐地摆 放着四五个己经打好包的行李箱。
忙碌而紧张的行程没有 让莫言夫妇得到充足的休息时 间。而此刻的他们正坐在沙发 上喝着茶,享受着这难得的悠 闲。
“行李都收拾好了。心里 也踏实了。”莫言笑着说。
“这是我的习惯,出发 前再累也得提前把行李都收拾 好,省得临行前手忙脚乱。”
杜芹兰看了一眼80后的 女儿,补充道:“我这个人出 去住酒店的时候,除了临走时穿的那一身外,穿过的衣服都 要清洗干净。我要带着干干净 净的衣服回去。”
大家望了一眼卫生间,浴 盆上方有一根晾衣绳,还挂着 几件半干的衣服。
“今天晚上干了,明天就 可以放进箱子里。”
杜芹兰的几句话,令屋里 的两位80后女孩非常感慨。谁 能想到诺贝尔奖得主的夫人会 在豪华体面的社会活动结束之 后,在酒店里洗衣服呢?正当 大家为莫言夫妇朴素的生活作 风感慨时,秦碧达打来了提醒 电话:去往林科比区(Rinkeby) 的时间到了。
位于斯德哥尔摩偏西北角 的林科比地区是一个移民聚居 的地方。林科比中学建校十几 年,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都会来到这里,和孩子们交流。
中学里的百分之九十八的学生 是新移民,来自近九十个国家, 有至少三十种以上不同的语言 背景。
当莫言一行来到林科比区 图书馆(Rinkeby Bibliotek) 时,移民区的孩子们已经在门 口的雪地中等候一段时间了。 领头的少女头戴红帽,后面跟 着两列孩子。他们都穿戴着“露 西亚”的盛装,手拿灯泡烛光, 一边为莫言唱歌,一边将莫言 引领到图书馆的二层。
每一年,学校都会组织学 生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编绘一 本手工书籍,内容是阅读得主 著作的感受。孩子们打开为莫 言及他的作品《生死疲劳》(瑞 典文译为:《西门闹和他的七 次人生》)精心制作的手工书: 大地主西门闹收养的“蓝脸”, 脸上的蓝色印迹十分清晰,身 后背着一个箩筐,后面的几页, 是西门闹转世变成驴、牛、猪、 狗、猴的场景。
几位男孩用瑞典语朗读着这些故事:“西门闹不幸被枪 毙了,到了阴间。他在那儿待 了两年,太可怕了。鬼卒将他 放在油里煎。阎王爷让他转世, 但他变成了一只驴。”
主持活动的女作家老师露 格蕾(Gunilla Lundgren)坐 在下面安静地听着,她是带领 孩子们阅读、制作手工书的核 心人物,通过她的介绍和评价,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才得 以进入少年们的视野。
I下午I莫言和女儿去诺贝 尔基金会总部讨论奖金发送事 宜,并领取了奖牌和奖状。基 金会总部的外表并不引人注 目。莫言和女儿在一位西装笔 挺的工作人员引导下,走了进 去。抬头就看到门廊尽头的墙 壁上诺贝尔的头像,头像下面 摆放着一簇簇红艳的鲜花,如 同彩霞,如同火焰。基金会本 部庄严的氛围,让置身其中的 人,不由肃然起敬。
从基金会总部回来的途 中,司机对莫言打趣说:“就是这块奖牌,论金价,也值近 8万克朗。”
莫言笑着说:“放心,绝 不会托运。一定走到哪里就带 到哪里。什么行李都可以丢, 就是这个奖牌和奖状不能丢。” 司机和秦碧达都笑了。 秦碧达对莫言说:“您别 忘了,一会儿还有两个活动。 一个是与瑞典传教士的女儿见 面,一个是参加晚上的皇家剧 院晚会,并与陈安娜以及瑞典 国家广播台记者汉娜对谈。”
2012年12月12日 斯德哥尔摩
一、林科比区是一个移民聚集的地方
每年的文学奖得主来林科比区访问,已经成为一个固定 的节目。路上,随员秦碧达女士向我简要介绍了这个区的一 些情况。
我的瑞典之行已经接近尾声,感到轻松愉快。
车刚停下就有几位姑娘涌上来,她们给我和太太献花。 一位小姑娘挽着我的胳膊,引领我走进他们的会场。
我看到墙壁上贴满孩子们写的关于我的小说《生死疲劳》 与《红高粱》的文章,还有他们根据小说内容绘制的图画。 有一张我的肖像画挂在正面墙上。
孩子们用八种语言表达了他们对我与妻子的欢迎。
他们还唱了歌,朗读了我的小说。
我也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昨晚,瑞典王室的小公主挽 着我的胳膊走进宴会厅时,我感到很紧张。今天,这位小姑娘挽着我的胳膊走进你们的教室,我感到很放松。” “前几 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举办的欢迎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会议 上,我曾说过:‘在海洋中,凡是寒流和暖流汇合的地方, 必定盛产鱼类;在天空中,凡是冷空气与热空气汇合的地方, 必有丰沛的雨水;在地理上,凡是几种文化混合的地方,必 定会产生活跃的思想和伟大的艺术。’因此,我想,假以时 日,从我们这个社区,必定会走出去伟大的人物。”
二、拜访诺贝尔基金会总部
这栋大楼申秘。大楼内很肃静。那几位在颁奖典礼上 见过的人,出来迎接我和女儿。
在一张铺着台布的长桌上,我看到了我的奖章和获奖证书。
他们拿出一本羊皮封面的厚厚的册子让我签名。我看到 了福克纳、海明威等人的签名。我在其中一页上签上了自己 的名字。
他们还给我看了皇家学院寄给基金会的报告。内容是他 们通知基金会,今年选出的文学奖得主是中国作家莫言。
然后进入另一个房间。基金会的女会计与我们商定了奖 金的发放方式以及我们邀请客人、定制燕尾服、定制3块奖 牌的副牌的费用。这些费用都会从奖金中扣除。
最后,他们将获奖证书和奖牌郑重地交给我们,同时还 送给我们一些用金箔纸包装、与奖牌外表相似的巧克力。
三、与任雪竹会谈
曰程中并没有这个安排。秦碧达女士早几天就跟我说: 有一位在你的故乡生活过很艮长时间的传教士的女儿很艮想见 见你,她手里有很多历史照片。
我写《丰乳肥臀》时,研究过基督教在高密一带传播的历史,知道在一百多年前,瑞典和挪威的传教士便到了 我们那地方。我在《丰乳肥臀》中写到过一位瑞典传教士 马洛亚。这个细节还被几位聪明的先生进行了极具想象力 的引申,他们认为我这样写是给瑞典学院看的。
任雪竹(Alice Rinell Hermansson)女士已经八十多岁, 她由女儿陪同,从乌普萨拉坐火车赶来。
她一开口我就乐了。从外貌看是一个欧洲老太太,但 一开口竟是一口地道的胶州话:饺子叫做“姑扎”,鸡蛋 叫做“鸡子儿”。
我顿生相见恨晚之感。
回国后,认真地看她赠送给我的照片和录像。这些资料, 让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如果我写《丰乳肥臀》时能看到这 批资料,那这本书将会是另外一种面貌了。
今后,如果我的小说中再涉及到那个历史时期,将会 更加有根有据。想象也需要依附在现实的基础之上。
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