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放亮,我便醒了。
其实哭哭咧咧睡时已是丑时,入初秋日子便寒凉,四时便也应季该长的长该短的短,秋夜自然也不例外,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我思念东离数着时辰有些难熬罢了。
昨晚,我淤着的情感爆发得有些蓬勃,醒来除了觉得鼻子十分难耐之外,外加着骨头节酸疼,我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个团,可还是冷得有些打冷战。
我挺了多日的身子骨,时时准备东离来接我,那样我可欢天喜地的朝他奔过去硬撑着的这副身板儿,到底还是垮了。
周身冷得像是千年寒玉。
我哆哆嗦嗦的喊了羽红几声,但等了好半天她也没出现在我眼前。
吃力的偏过头往外看,灰蒙蒙的清晨,日光羞涩得一蹦蹦只从窗棱下透出一些微光。
罢了,羽红不来便不来吧,她与明苏正两看两相好的,我捆着她已经捆了很多年,再这么让他们俩一个在九重天一个魔罗之域两地分居实在是难为这对有情人。
头昏昏沉沉的,初时,还能略微清晰的记得自己想起了床便去父君的殿上再多跪几日,跪得老人家心尖儿发疼,疼惜我相思东离的一片苦心,开了恩让羽红送我回去,后来,便记不清自己脑子里滑过的都是什么画面,支离破碎的,倒是有一样在脑子里的那片破烂的废墟里还能挑拣出来凑成副美丽的景儿。
我梦见我抱着一只金狐狸,那金毛泛着的色泽就像日光在浩瀚海面上一手鎏金。
还不知廉耻的去亲他的眼睛。
我这真是相思成疾,梦见东离的真身便也罢了,荒唐的是,自己竟倒退回少儿时的模样,搂着金狐狸便亲个没完。
大抵,我病入膏肓了。
可是,东离,我垮成这样,你怎么还不来?
这清浅的意识抽离之后,我便跌进了重重深渊,耳边忽忽风声,夹着那些东离曾经说过的话。
“你为草木何来轮回?”
“若不然我做些桃花糕,毒死你算了。”
“你哭天抹泪的难道不是好看的景儿么?”
“你走出去试试。”
“华楚,我司了战神。”
“你到底有没有心?”
“命数让我遇见她,我没有办法……”
“疼么?”
“一个男人即便是再无能也不会把自己的女人推到前面去。”
“为男儿最要紧的是别委屈了自己的女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护着九重天上诸多仙家?”
…………
渐行渐远,到最后却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了。
身子一轻,浓烈尘土迎面而来,我没料到会如此,想拿着袖子这么一拦,发现那黄沙式样的尘在我面前三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伸出手去碰,竟然像隔了一层屏障般的,毛都没有碰到,倒是耳边传来河水流动咕咕之声,我放眼一看,像是一条护城河从青石台上流过,天色却灰暗得可以,一丈内的景都看得不那么真切。
可我分明觉得这地界儿有些眼熟,正在挠头觉得怕是入了什么梦境吧,回个身的功夫吓了我一跳,我瞧着高余三丈的城墙头上挂着个笔锋坚,挺的牌子。
上书苍劲有力的大字——“鬼门关”。
我觉得我太倒霉了,和东离分别便也算了,相思成病便也算了,可怎么还魂魄完整的来了这地方?
我晃晃悠悠的跟着无数瞧着是孤魂模样的往鬼门关而去,孤魂有些多,前仆后继般的硬往里边挤着,我心里还狐疑,上次我来时幽冥司的生意尚未好得如此,难道这么多年过去,幽冥司的世道也变了?
踏上滚滚黄泉路,终于被我瞧到个故人,尖儿顶帽子歪着戴,浑身上下黝黑黝黑的正是黑无常,我过去想一把抓住他,怪就怪在碰不得他半边衣角儿。
我哎哎了半天,庆幸他耳朵还没有被冤魂野鬼吵得聋了。
他回过身来,吓了一跳的跳了跳脚,双腿蹦跶也骇了我一个趔趄。
“姑奶奶,你你你……你怎么来了?”催魂幡直指我的脖子,这个鬼东西晃得我三魂险些出了窍,赶忙摆摆手,他哦了一声赶忙收了,又催着那些孤魂一个挨着一个往着忘川河边走,之后才回过身来端详我半天,“我没看错吧?你不是那个草木神女?”
我却没答他的话,好奇的问他:“你那个白白的哥们儿怎么没来?”
“你说他啊……”黑无常带我到一边站着,彼岸花的妖娆香气刺得我鼻子有些痒,正揉着就听他抱怨道:“这不,人界今日逢清明,鬼门关大开,有出去收人界那些前世亲朋送的冥币的,也有新晋的鬼魂就混在一起了,他去忙那头去了。”
我哦了一声,“清明?就是那个什么清明时节雨纷纷……”
黑无常连连点头,还夸耀我十分有文采,我嗤了下鼻:“这就算有文采,下句我还没给你对上呢。”
他上下蹦跶的问:“什么?”
“黑白无常欲断魂……”我捉弄他之后,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伸出长长的舌头本来是吓唬我的,我忽然一个激灵,我是初秋惹病,这人界怎么还是清明?
黑无常想了想,说道:“近日是有些怪了,四月天也会霜降。”
我忽而想起那日归元殿下提及的那事,说的是,我那个叔祖父妄图要救中皇山的我娘,中间提及个什么来着?乱四时?
还没等我问,他便又说道:“你这回心又剜给谁了?还是又打了什么架?”他往我身后看看,对着那些往来孤魂说道:“我说你们啊,今儿没收到亲友给你烧的纸钱儿也别耷拉着脑袋,最迟明日也到了。”
扭过头来,才又说道:“应该不是司禄星君吧?我瞧着他在忘川河边上可晃悠的有些日子了。”
我愣了一愣,不会这么巧吧?我说我前些天怎么好不好想起他来,在这里别后重逢,当日我没舍得心口的这颗心再救他,觉得见他属实尴尬,便借口推脱忘了适才想问黑无常什么话的,转身就想走。
黑无常唤住我:“姑奶奶,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我拧着身子指了指鬼门关的门口,理直气壮的说道:“回去啊,我不过就是偶感风寒,到你这溜达溜达,就回去了。”
“哎呀,”黑无常搓了搓手,说道:“这幽冥司哪有回头路?回不去的。”
这回轮到我愣神儿了。
黑无常引我至我从前短短停留过的那个院子,抱来一坛子酒隔在上头,还跟我说着:“你怎么混得这么悲惨?掐指掐了很久也算不出你仙骨。”
我若无其事假装镇定的说道:“我如今差不多算是个凡人吧。”那坛子酒却让我往外推了推,虽然我与东离没有风风光光的大婚,但膝下琼光都近成年,我不能这么的不知道检点,上次算是我走了鸿运碰上的是东离,这要是换上别的货,我肠子都要悔青了我。
酒,这东西往好了说能销魂,往坏了说便是祸事的黄汤水。
黑无常瞧着那样还是心有疑问,我也懒得一点点的解释给他听,正比对这小院中的景致与我离开的那年有何不同的时候,就听着黑无常手捶打石桌的声响,连连的说:“姑奶奶,你先在这儿候着,别四处晃悠,这怕是出了大事.”
“怎么的呢?”我心里很是不解。
黑无常已经一路小跑的跑出门外,留下的是让我胆战心惊的话:“怕是,你在天上的那副身子魂魄离窍了。”
我手僵了一下。
那不是……那不是我现在是半个死人了?我赶忙去追他,可是这个家伙跑得也忒快了,等我晃出栅栏,他早已没了影儿,我只好顺着忘川河往奈何桥的方向而去。
不知孟婆今日的生意好不好,若是不好正可以和她搭讪,顺便提提那年摔破了她盛汤的碗,日后可别再跟我算起这帐,因这事儿提前收了我,那我岂非是亏大发了。
但我忘了黑无常嘱咐我的,不要的四处晃悠。
因为当我想起这句话时,我已经看见了站在忘川河河边的司禄星君,盯着那河水中开得嗜血的彼岸花不知道在凝思着什么。
我看,我还是绕道吧,但我又好奇他怎么还在这儿杵着?那****说的入了轮回,不应当,不应当早就超脱了么?正想着,没有预料到他会转过头来,看见我的那一霎那他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正撞着,我若装作不认识就显得我太矫情了,于是我不自然的笑了笑。
他快着步子的朝我走来,但站在离我还有几步远的路上就停了下来,试探着问:“华楚?”
我抠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司禄星君有些欣喜,但又似压着的说:“你怎么……”
我只好仰望幽冥司暗淡无光的天日,哑着嗓音的说道:“我为了东离,害了一场相思病,就病到这般田地了。”
说完半天,我见他并没有接我的话,便垂下头来,见司禄星君的眸光像暗夜中撩起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又像是有什么被悄悄的掩盖过去,“够诡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