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穿好衣裳出去,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初衔白才回到住处。折英正好端着药过来,她连忙将手里抱着的那件大氅塞到角落。之前太过激情,大氅铺在石上被蹭破了好几处,又沾了不该沾的痕迹,要是被折英发现,她就别想做人了。
折英不疑有他,扶她在桌边坐了,端过药碗递给她:“小姐出去了吗?先前来找您没见人啊。”
“嗯……随便走了走。”初衔白抬起碗喝药,心虚地挡住她探究的双眼。
折英大概是猜到她跟谁一起出去的了,没有追问下去。自从得知天印要为她去西域,她心底那些抵触多少也缓和了一些。如果天印真能除了衡无,至少也算是给她报了仇。
初衔白喝完了药,觉得浑身黏腻,便叫折英去唤来采莲来带自己去洗浴,再回来便感到累了,一言不发地躺到了床上。采莲本还想打趣她几句逗她开心,见状跟折英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这一觉不知睡到什么时候,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初衔白坐起身来,刚想唤折英,却见屏风旁的圆桌边坐着一道人影,一看那身紫衣就知道是天印。他正对着一盏烛火洋洋洒洒写着什么,半张侧脸浸在烛光里,长睫微颤,唇线紧抿,认真时的他其实十分内敛,整张脸都不见任何情绪。
她拢了拢外衣,起身走过去。天印已经听见响动,停了笔看过来,没有笑,但眼神里透着暖意。
“起来了?该吃晚饭了。”
初衔白默默看着他,忽然有点弄不懂他,几个时辰前他才一副落寞模样的离开她的视线,现在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这里等她醒来。
天印起身牵了她的手朝外走,桌边已经摆好了饭菜,定然是采莲刚刚放好的,还冒着热气。这丫头看眼色行事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采莲说你吃的太素,所以今晚的菜只有荤的。”
饭桌上果然都是荤菜,光是肉就做了好几个花样,初衔白皱着眉,一副没胃口的模样。
“别不情愿,你太瘦了,要好好补一补。”天印递给她筷子。
“我不想吃这些。”
“不好吃?”
“嚼不动。”
这是实话,这里环境是舒服,但做的肉实在难以恭维,都是硬邦邦的,初衔白用力嚼时琵琶骨都觉得疼,这么痛苦当然不想再吃。
天印显然也明白了,夹了筷子鱼肉放在她碗里:“那就吃鱼。”
初衔白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鱼里下药了没?”
“……”天印的筷子顿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初衔白竟不再苛责,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安静缓慢,一言不发。天印也不再多言,但坚持朝她碗里夹菜,她实际吃的不多,但也没有拒绝。
吃完饭采莲进来收拾,初衔白一见她便想起那日在温泉边被她撞见自己跟天印在一起的暧昧画面,万分尴尬,不愿跟天印坐在一起,便起身踱去桌边,刚好看到天印写的东西。
那是一封书信,极其正式,收信人居然是衡无。
她转头去看天印,他正站在门口嘱咐采莲吩咐厨房以后要把肉炖烂了再端过来。她又扫了一眼那信的内容,天印恰好回头,见状走了过来。
“那是写给衡无的信。”
“看见了,你要去拜见他?”
“这是个好借口不是么?我已接任唐门掌门,他是唐门幕后的主子,新的走狗上任了,得去主人面前叫唤两声以示忠诚。”
“衡无没这么好蒙骗。”
天印微笑着走近:“你终究还是担心我。”
初衔白扭过头:“我要睡了,你请便。”
天印伸手拉住她:“才醒的,怎么又睡?别睡了,我带你出去走走,这山里还有不少好地方你没看过呢。”
初衔白像被蛇咬了一口,连忙甩开他的手:“不看了!”
天印看到她酡红的脸,笑了起来:“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唤来珑宿,将信封好让他送出去,又回头来牵初衔白,终于磨着她跟他一起出了门。
二人沿着走道走过山庄大小的亭台楼阁,渐渐到了树木丛生的山道。天印牵着初衔白,沿途将那些好玩的地方指给她看,奈何月光下看起来都一个样,不觉美丽,反倒有些可怖。初衔白有些累了,挣开他的手扶着道旁一棵树干休息,抬头看了看月亮,忽然问:“你突然写信给衡无要求见他,是不是计划有变?”
天印笑了笑:“怎么又说起这个?”
“你也可以不回答。”
他叹气:“好吧,你说对了。唐门之前跟魔教联系那么紧密,掌门换了的事情瞒不了多久,金花告诉我那个左护法已经悄悄在盯着我了,我不得不主动走一步棋。”
“段飞卿知道你的打算么?”
“有尹听风这个耳目,很快他就会知道,而且我相信他也赞成我的做法。”
初衔白盯着月亮喃喃:“你们两个都疯了……”顿了顿,她又道:“如果你杀了衡无,记得帮我把他脸上那张皮带回来。”
天印点点头:“好,只要回得来,一定给你带回来。”
初衔白微怔,默默无言。
第二日一早,贵客临门。
尹大阁主风骚的大步迈进初衔白房内,尚未说话,先把正在打扫的采莲迷了个晕头转向。
他自然是有这资本的,本就生的俊逸,今日又不知何故,没有穿平时钟爱的紫衣,倒着了一件宝蓝底的素面锦锻袍子,外面披着墨绿色刻丝鹤氅,连发髻也中规中矩地绾入了金冠。再一开口,珠圆玉润的嗓音,采莲神魂颠倒地就快要用抹布直接擦鼻血了。
初衔白听到响动出来,见到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看来今日有幸得见你真正模样了,尹阁主这是从家中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
尹听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露出恍然之色:“我说刚才经过的人怎么都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呐,这身行头确实不够江湖做派,你说对了,我真是从家里赶回来没来得及换衣裳。我哪来得及换衣裳,我是半道来的,连听风阁都没回!”
初衔白请他入座,瞄了一眼旁边傻愣愣的采莲,指望不上,只好自己动手给他沏茶:“怎么了?何事如此焦急?”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来替段飞卿传个口信。”他端着茶杯抵着唇,眼睛瞄着旁处,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道:“反正主要就是来看看你,你现在如何?天印有没有欺负你?要是有,未婚夫我去揍他!”他说的实在慷慨激昂,早就忘了当时谁一口一个“大侠”的叫天印了。
采莲显然是听到“未婚夫”这个称号了,诧异地看了几眼初衔白,一脸受伤地出门去了。
初衔白觉得好笑:“你可真行,还没揍到唐门掌门,先弄晕了人家一个小弟子。”
尹听风满脸无辜:“什么?有吗有吗?”
初衔白摆摆手:“行了,我很好,你有什么事要找天印的话,就去吧,不用在我这儿耽搁了。”
尹听风咂嘴:“他在练功呐,神秘的很,不然我早去了。”
初衔白皱了皱眉,没有接话。刚好珑宿来了,站在门口恭请尹听风去见天印,看来他已经练完了。
尹听风站起来整整衣裳出了门,初衔白无事可做,又不愿猜想他们那些烦心事,便走出门闲逛。
天气晴好,昨晚天印指给她看的那些景观现在总算是能看清楚了。她一路走一路看,不多时便到了昨晚休息的地方。依旧在那棵树边靠了,她眯起眼睛看着太阳。光线炫目,容易叫人分不清虚实,如梦似幻的时候往往是最舒服的时候。
忽然,那阵炫目的光里出现了一张脸。初衔白怔了怔,反应过来时浑身都开始颤抖。
“折华……”
不是衡无易容的折华,这张脸很青涩,左边眼角处有一块很淡的疤痕,那是他十六岁时刚被接回初家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他在外吃了很多苦,身上有很多伤痕。初衔白一直内疚于自己太过忽视他,但现在见到这张脸,才恍觉自己原来也记得他很多事情。
“你……你怎么……”她想问他怎么会来,这不可能,他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可是她的脑袋却有些不听使唤,想问的话问不出口,只能傻傻的看着他,意识渐渐混沌。
折华冲她笑了,过于甜腻的笑容,但她觉得很美好。
“初衔白,是谁带你来这里的?”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古怪,不是记忆里那很干脆的充满男儿气概的声音,反而是带着口音类似女人的嗓音。
疑惑在初衔白心中转了一圈,觉得不安,想问,却只能呆呆地顺着她的话回答:“师叔……”
“师叔?天印么?”
“是。”
“哼,忽然做了掌门,又把你扣在这里,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他低声念叨着,忽然狠狠一眼扫向初衔白,杀机顿现。
初衔白被这眼神惊了一下,霍然回神,阳光依旧炫目,但面前的脸根本不是什么折华,而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少女面孔。
“你是谁?”初衔白只在天印和她还有陇西二盗交手时见过她一次,并不知晓她的身份。
“哟,醒了?听衡无大人说你没了内力,居然醒的这么早啊,真叫我意外。本姑娘是圣教左护法,知道了?”她从腰后取下大剪刀,笑着很诡异:“现在我总算知道天印那个难缠的家伙心里住着谁了,不过真可惜,我就要动手杀你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么?最好是有关化生神诀的,如果交不出,那我就不耽误时间了。”
初衔白盯着她手里的剪刀:“有话说,杀我可以,能不能换个武器?”她摸了摸脖子:“我可不想自己的脑袋被剪刀剪下来,那样未免太过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