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空,乌云重得仿佛随时都要沉下来,带来雷霆暴雨的气象。
正殿外,旌旗飒飒,站满了御林军和朝中大臣。
朱红色大门吱呀开启,宫女侍卫簇拥下,两人携手走了出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的目光扫过群臣,忽然在一人身上停住。
“王俭,没有朕的许可,你回来做什么?”他话是这么说,眉眼之间却荡漾着笑意。
王俭出列,手捧尚方宝剑:“皇上,臣幸不辱命,河南一事已了。”
“这尚方宝剑还好使吗?”皇上行至王俭身边,接过了宝剑,打量了几眼,忽然手握剑柄,刷的一声,剑身出鞘,龙吟剑鸣,不绝于耳。
刹那间,变异顿起,御林军内,上万将士甩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玄色铁甲,在将军带领下,遥遥向正殿前方的皇后下拜:“誓为娘娘效力!”
大军气势如虹,蜿蜒如龙,杀气如风;将军傲气如冲,神色悍如凶,玄甲如忠;铁骑剽悍,攻势如弓,兵戎相见如破。
广场上,文武百官或惊愕,或恐慌,或木然,更有不少人带着意料之中的平静。
正殿门前,皇上脸色阴沉,目色一如压境的阴霾。
“皇后想做什么?”
皇后身形挺直,笑吟吟地挥手向将士应和。
“哀家只是想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人肯为哀家效忠?”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广场上已经狼烟风沙,血染盔甲,这一支玄色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大刀挥舞,杀杀杀!
“皇上!”王俭的脸色变得凝重,有什么情况已经滑出了预设的轨道,这一场杀戮本是可以避免的啊,“皇上请……”
皇上霍然竖掌,眼神如千年寒冰。
“朕也很想知道,这百官之中,究竟有多少对朕忠心耿耿?”
“皇上三思!”王俭失却了一贯的镇定,苍白的脸色压抑着隐忍不住的失望和焦虑。
“来不及了!”皇上薄薄的嘴角抿成了一线,泄露出残忍的气息。
王俭陡然转身,高举了双手:“住手!大家都住手!”
没有人理会他的言行举止,他嘶哑的声音被千军万马的怒吼声淹没得无影无踪,广场上,半数文武大臣的手腕上都系上了红色纱巾,艳丽如血,触目惊心!皇后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皇上手中的长剑忽然直指阴霾!
无数金甲将士从天而降,犹如锋利的匕首,瞬间插入玄甲兵中,行动之矫健,出手之狠厉,令人目眩神迷、魂飞魄散!
两军对垒,金甲兵竖起巨大的金属屏障,将玄甲兵围困其中。更有密集的弓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万名玄甲兵顷刻之间血染阵前。
殿门血色如酒红,映得皇后的脸越发苍白。
“皇后满意吗?”谁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带着恶毒的讥讽。
“为什么?”皇后腥红色指甲重重掐入掌心,她布局如此严密,计划如此周详,甚至一切的一切,都只于昨晚才解开端倪。为什么转眼之间,胜负已定,败的却是她?
“为什么?”她尖叫,状如疯妇。
皇上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你已不配母仪天下!”
“你……”皇后狠毒地瞪着她身边这个她奉献了二十五年青春的男人,“你早就……”
皇上的目光更加不屑:“你以为朕为何独宠你一人?”回忆令他的脸色同样变得狠毒,“朕每宠一妃,十天半月之后,那女子必不幸身亡。这王宫,真是索命的无间地狱吗?朕的皇后!”他阴恻恻地叫道,“纵然你表现得多么大方,但朕所爱之人,唯你无恙,朕如何不疑你?朕等着一天很久了!”
他一指广场上凶悍无敌的金甲兵:“这才是朕的护卫队,号称飞影军,像影子一样无孔不入。他们的机密不是一个字,而是一点朱砂,点在他们的耳朵后面。皇后此刻,是不是懊悔,太早派人杀了自己的父亲?否则,里应外合,朕的飞影军恐怕也要多费周折呢!”
“父亲?”皇后冷笑,“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又岂会不知,那只是名义上的称呼而已!哀家的父亲,你们怎配知道?哼,老匹夫也想分一瓢羹,天下能有几个皇帝?”她声音语气,恶毒之极,仿佛此刻,依然胜券在握。
皇上看了她一眼:“皇后不想看看朕的飞影军能够创造什么奇迹么?”
他手中的长剑再度扬起,手臂一滞,王俭已奋不顾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皇上手下留情!皇上曾答应臣,放过文武百官。陛下,以仁治天下,方是上策!”
皇上身体俨然不动,只将眼珠子微微下落,傲然俯视王俭。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朕?”
他陡起一脚,狠狠踹开王俭,振臂高声呼喝:“杀无赦!”
血腥顿起!血脉如断流!
杀戮、刀光,斩不断算计与无情,唯有阴霾压境……
“皇上!”王俭再度奋起,抱住皇上双脚,“皇上开恩啊!皇上答应微臣,皇上一言九鼎,皇上……”
“王俭,是你!”皇后凄厉长叫,“琉琉,你还站着干什么?”
“是!”一身宫女打扮的上官琉琉自皇后身侧上前一步,突然抽出匕首,对准了王俭的喉咙。
王俭笑了。
“你笑什么?”上官琉琉怒。
“乱葬岗,是你做的吧?”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不是一百多条性命!
“你早就知道?”上官琉琉的脸色更白。
“我只是知道,既然不是果果干的,那么,总得有一个人下毒,乱葬岗,只有你没死!”
上官琉琉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下唇,直咬得血肉模糊。
王俭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本可以否认的,因为,这一切毕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既然做了,为什么要否认?”上官琉琉冷冷地说道,身子忽然前倾,挡在了王俭面前,低低说道:“快走!”
王俭愕然。
上官琉琉奋力将王俭向后一推,厉声叫道:“快走!”
“叛我者死!”一个人影蓦然笼罩了他们,皇后五指如钩,狠狠地当胸一抓,上官琉琉惨叫一声,胸口血珠如墨,妖艳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皇后的身子却还在移动,漆黑的指甲瞬间到了王俭面门,王俭闭目,但没有想象中的刺痛,他的身体被什么重重地扑倒在地。
又是上官琉琉,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承受了这致命一击。
时间仿佛凝滞!他整个人都被上官琉琉压住,鼻息之间,充斥着浓烈的带着腐臭的血腥味。
“你给我下了什么毒?”恍惚间,他听到皇上惊恐的声音。
“哈哈……哈哈……啊!”还有皇后同样惊恐的惨叫,“田志清,你敢对哀家下手?”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你乃养女,家父却视你犹如己出。你竟做出弑父之举?”国舅狰狞的语声中,透露着得胜的狂喜。
呵呵,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啊!
但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这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变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那个本该送他归西的女子却为了他香消玉殒,夺去了他所有的才智清明:“为什么?”
“大哥!”上官琉琉怜惜地用目光摸着王俭的脸蛋,“对不起大哥,那日洞中琉琉……用了……迷情香,才让大哥……琉琉知道……大哥从来……不曾……不曾……爱过……琉琉,但琉琉……琉琉……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和……大哥……在一起!”
“琉琉!”有泪如倾,模糊了眼睛。
“大哥,别……别哭!”上官琉琉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擦拭王俭脸上的泪水,终于无力,王俭握住了她软绵绵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上官琉琉的眼睛蓦然一亮:“大哥……是为……琉琉……伤心……么?琉琉……好开心……好……开心!”她的嘴角又溢出了黑色的血,气息更加微弱,却依然强自挣扎,目光中流露出对这个男人的万般不舍,“大哥……冰玉羹……无毒,大哥……一定要……好好……活下……”她的秀目终于缓缓闭上,嘴角却挂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王俭瞪大了眼睛,陡然间气血翻涌,一口气压不住,浓稠的血液自口中直喷出来,溅在了上官琉琉脸上。他举手,想要拭去那血迹,眼前忽然一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这丑恶的争斗和杀戮!
看不见皇室血肉相残尔虞我诈仇恨绵延如火!
亦看不见,他怀里这个拼将身躯保护他的女子,他甚至都无法对她说出一句喜欢的话!
他忽然感到这一切是多么无聊多么可笑!
这一刹那,前尘往事,突然一一浮现心头……
红盖头下那张如花脸蛋,他张大了嘴巴,想喊一声:“果果!”
“从今日起,她就是你的小妈!”父亲严厉的眼神将他那一声喊叫硬生生打入腹中,“天下女人,你谁都可以去招惹;唯独她,你连想,都是一种亵渎!”
他因了她,浪子回头;还是因了她,重新纸醉金迷!直到,父亲病故,负债累累,几令王家三代英明毁于一旦。
是皇上,宽宏大量,既往不咎,重新挽回王家盛名。从此,他真正修身养性,登临相位,为国为君效力。
他查出了茹果果的身世隐情,青门的阴影震得他眼前发黑。他唯一爱着的女人,原来竟是踏着阴谋步入王家。他恨,但是,日日面对那一张什么都遮掩不住的单纯的脸孔,他的恨,一点点地消融、消融……那样一个什么都想偷懒的女子,那样一个一得逞便窃喜不已的女子,那样一个自以为高深莫测实际上辫子满头任人抓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属于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青门?他想不通啊!
越相处,越了解,他陷入越深,无法自拔!
爱到深处无怨尤!
父仇家仇国仇,但教她盈盈一笑,俱往矣!
为了她,他浸媚术,渴望能够以身试毒,不再让她如她娘亲一般,受散功之痛。尽管心头一直存有那么一点点希冀,希望她也能像她娘亲,心甘情愿为他散功!
乱葬岗,百来条性命顷刻之间消亡,那种手法正是青门惯用,他心如死灰,震怒之下捏碎茹果果的琵琶骨,但终不忍她从此痛苦一生,于是,散尽功力成就了果果。
他以为茹果果会走,谁知柳暗花明。
他和她,易位之后的再相处,才终于体会到果果用心。茹果果,不是不爱他,而是不想如她娘亲一般,因为无力保护爱人,受那跗骨蚀心之痛。茹果果不是无情,茹果果只是做了一次逃兵,既然终究要痛苦,长痛不如短痛!
那一刻,幸福得恨不能立时死去。
但是,迟了吧!终究是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