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果就是,每当太后感到累的时候,我就穿上太后的袍子,戴上太后的首饰坐在那里。太后的画像就是这样完成的。期间只有几个小时是太后亲自坐在那里,为的是让卡尔小姐描摹太后的面部表情。在画像期间,我每天早上和下午都要坐两个小时,这样一直持续到画像完成。
§§§第14章皇上生日
父亲四个月的假期已经结束。六月一号,太后在大殿召见了他。父亲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但是风湿病依旧困扰他,尤其是当他登上大殿台阶的时候,这种困扰更是显而易见,太后吩咐两个太监去搀扶他。
按照宫中规矩,父亲首先叩谢太后对我们母女的恩慈,他摘下顶戴,双膝跪地,俯身向下直到头碰到地面。任何官员在接受圣上特恩时,这套仪式都要尽力表演一番。
叩谢完毕后,父亲将顶戴戴上,但是依旧跪在御座前面。接着,太后询问了父亲在巴黎的生活状况,并且不时地对父亲的工作夸赞几句。太后见父亲这样跪着似乎很吃力,便吩咐太监拿来一个垫子让他垫在膝盖下。这也是一种极大的恩赐,因为只有军机大臣才有资格使用这种垫子。
太后告诉我父亲,他如今年事已高,太后不打算再派他出国。同时,太后也打算把我们姐妹俩留在她身边,如果派父亲出国,他一定会想把我们姐妹带走。太后说,尽管我们两姐妹在国外生活了很久,但我们对满洲的规矩礼仪仍然很熟悉,对此她非常满意。我父亲回复说,他一直很悉心遵照本国礼仪来教育我们。
太后问皇上有没有话要讲。皇上就问我父亲是否会讲法语。当他得知我父亲不会讲法语时,他吃了一惊。我父亲解释说,他年纪大了,加上公务繁忙,所以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学一门外语。皇上又问法国对中国的态度如何。我父亲说,一直以来都很友好,但是自从义和拳叛乱之后,使臣的位置越来越尴尬。太后说,那只是一次不幸的事件,如今一切都已经圆满解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后还嘱咐我父亲好好养病,尽快好起来。就这样,朝见仪式结束了。
后来,太后说,自打从法国回来,我的父亲越发老了,一定要悉心调养,等身体好了再忙其他事情。父亲向她叩谢圣恩,感谢太后对我们母女的恩慈,这令她很满意。
当月二十八号是光绪皇帝的诞辰,宫里开始忙碌起来,为庆祝活动做准备。皇上的寿诞其实是六月二十六日,但那一天恰好是先帝的祭日,因此不能举行任何正式的庆祝活动,日期只好移到二十八号。在二十八号的前三天和后四天都是官方的庆祝日,一共持续七天。在这段时期,官员们一律身着朝服,停止一切商业活动。这次是皇帝的三十二岁寿诞,只有逢十的时候才会举行大规模庆祝活动,比如他的二十岁、三十岁寿诞等,因此皇帝的三十二岁寿诞并没有举行大规模庆典,但这也足以影响一切商业活动了。在这七天里,早朝全部停止。在庆典活动中,只有太后一人不用特别着装,也不会在庆典上扮演任何角色。这次寿诞不举行大规模庆典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太后还活着。按照满清的习俗,太后地位比皇帝要高,事实上,她才是国家真正的统治者,皇帝其次。皇帝对这一事实心知肚明,因此当太后下令开始筹备庆典时,他总是推说又不是逢十寿诞,完全不必铺张,最后才会极不情愿地答应举办庆典。按照旧的礼数,皇帝举办寿诞庆典也合乎礼仪,毕竟这个寿辰是国家认可的庆祝日。因此,在这段时期,画像的工作也停了下来。
二十五号清晨,皇上穿上黄色龙袍和枣红色外套。作为一国之君,皇帝的顶戴上当然不只是普通的纽扣,而是一颗很大的珍珠。我在这里申明一下,只有皇帝才能戴这样的珍珠。皇帝像往常一样给太后请过圣安之后,就去天坛祭拜祖先了。祭拜仪式结束后,皇帝回到太后那里,又磕了一次头。在中国,所有人都会在生日那天给父母叩头,以此表达对先人们的尊敬和敬畏。接下来,皇帝来到大殿接受百官们的拜贺。这种仪式看起来非常好笑,百官们跪在地上参差不齐地向皇帝叩头。尤其是当他们想保持节奏一致时,场面更是滑稽,有时候连皇帝都会忍不住笑起来。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庆典上使用的乐器也值得一提。主要的一件乐器由硬木制成,底部很平,直径大约三英尺,乐器高约三尺,顶部圆弧形,中空,还有一个同样材质的长棒,用作鼓槌。有一位专门的官员用尽全身力气敲击大鼓,这种声音带给人的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每当这种鼓声敲响的时候,就表示皇帝升座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与老虎等大的模型,也是由硬木制成,老虎背部有二十四片木鳞,摆放在大院中。这样一来,无需敲击乐器,只要刮擦老虎背部的鳞片,它就会发出一种类似无数鞭炮同时炸响的声音。在庆典举办其间,这种声音不绝于耳,再加上大鼓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还有一位赞礼官,在庆典期间负责高呼各种指令,比如何时下跪、鞠躬、起立、叩头等等,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还有一件乐器是由木质框架组成,大约八英尺长,三英尺宽,木架上横跨着三根木栅,木栅上悬挂着十二只金质铃铛,当用木棒敲击金铃铛时,发出的声音很像洋琴,但是要高很多。这件乐器放置在大殿的右侧,左侧的乐器与之类似,唯一不同的是这件乐器的铃铛是由白玉雕刻而成,这件乐器奏出的音乐倒是清新悦耳。
礼毕之后,皇帝回到自己的寝宫,在那里接受皇后、瑾妃以及众女官们的叩头祝福。叩完头,皇后带领众女官跪在皇帝面前,向他进献一柄如意。如意是一种权杖,有些是纯玉制成,有些是木质但中间镶玉。如意是好运的象征,得到如意的人能得到幸福。这次的仪式,从头到尾都有丝竹之音相伴,非常悦耳。
接下来接见的是太监们,他们也要向皇上表示祝贺,但没有音乐伴奏。太监之后,就轮到宫女们了,然后整个仪式就结束了。
皇帝重新回到太后那里,跪在太后面前,感谢太后为他举办的庆典。之后,太后就在一群人的陪伴下去看戏了。到戏院后,太后为大家分发糖果,这也是宫里的规矩。不久,太后就回宫午睡去了,庆典也结束了。
庆典后,七月就来临了。七月七号是另外一个重大节日。据说,牛郎星和织女星是农业和纺织业的庇护神。牛郎和织女原本是夫妻,但一次口角之争导致他们命中注定的结果,两人被银河隔开。但每年的七月七日,喜鹊会在银河上架起一座桥,让两个人能够见面。
节日的庆典仪式有些特别。在太阳下面放置一些装满水的水盆,这样太阳光就能照射到水面上。然后,太后将一些很小的松针投入各个盆中。漂浮在水面上的松针在盆地投射下不同的影子,据说,松针如果能投射出某种形状,这个放松针的人就是一个聪明、幸运的人。此外,太后还会烧香祭拜两位神仙,并祈求好运。
七月对于太后来说是一个悲伤的月份,因为七月十七号是太后的丈夫咸丰皇帝的祭日,七月十五号是中国传统的鬼节。这天一大早,为了祭拜,宫里的所有人都移到西苑。中国人认为,人去世后灵魂依旧不灭,因此遇到祭日之类的节日大家就会烧些冥币,大家认为这样死去的亡灵就能收益。每逢这些日子,太后都会请来数百名和尚,超度那些无家可归的亡灵。晚上,太后领着全体女官乘船在湖中放置许多类似莲花的灯笼,灯笼的中央点着蜡烛,看上去就好像灯船一样,这样做的意图是让那些死去的亡灵能循着灯光来接受生者对他们的祝福。
太后吩咐我们点亮这些蜡烛并将这些莲花灯放在水中,她说这样就能得到那些亡灵的保佑。一些太监告诉太后,他们当真见到过一些亡灵,尽管太后从未见过这些亡灵,但她对这些亡灵的存在深信不疑,她认为没有见到是因为她自己身份尊贵的缘故。太后叮嘱我们仔细盯着河面,如果真能看到什么一定要告诉她。我们当然什么也没看到,但一些女官却被吓坏了,她们紧闭着双眼担心自己真的看到什么东西。
这段时期,太后一心想着已故的咸丰帝,整日郁郁寡欢,沉默少语,变得更加挑剔、易怒。我们大家都加倍小心,唯恐稍有不慎惹到太后。她几乎不同我们任何人讲话,只是不停地哭泣。咸丰帝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真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太后还是如此伤心。整个七月,所有宫女都不能穿颜色艳丽的衣服。大家穿的不是深蓝就是浅蓝,太后自己则是一直穿着黑色衣服,连手帕都是黑色的。每月初一和十五开演的戏院,在这段期间也关闭了。除没有音乐外,宫中的每件事情似乎都在庄严肃穆中进行,整个宫廷在笼罩在深深的悲痛中。
七月七的早上,太后祭拜了先帝,跪在牌位前哭泣了一会儿。为了表达对先帝的敬意,我们必须斋戒三天。这是我在宫中的第一年,在刚刚结束喧闹、欢腾后,眼前的一切颇令我有些不适。当然,看到太后这样我也很伤心,我可以看出太后的伤心完全是真情流露,没有半点做作。因为我是太后最心仪的女官,因此在这段悲伤的日子,我一直陪在太后身边。有一天,皇后对我说:“太后很依赖你,我想这段日子你就陪在她身边吧。”我照她说的做了,每当太后开始哭的时候,我也会非常伤心地跟着一起哭起来。每每此时,太后都会立刻停止哭泣劝我不要哭,她说我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悲伤,不能哭。这段日子太后常常会跟我提到她自己的事情。有一次,太后说:“你不知道,我从年轻时候起就很苦,因为我不是父母最喜欢的孩子,所以和他们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妹妹打小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我完全是被忽略的一个。在我刚进宫的时候,因为长得漂亮,很多人都嫉妒我。但比起漂亮来,我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我接受一切挑战,并且最后赢了他们。自打我来到宫中,先帝就开始冷落其他妃子,开始宠我一个人。更幸运的是我为先帝生下一个儿子,这让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但是,从那以后,倒霉的日子也就开始了。咸丰十一年,先帝突然病倒,洋人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我们逃到热河。大家都知道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大事。那时候,我还年轻,丈夫病重,儿子年幼。东宫太后的侄子居心险恶,觊觎皇位,但他不是皇室血统,没有权利继承皇位。我不希望再有人去经历我那时经历的苦难。在先帝弥留之际,他对当时的状况一无所知。我把儿子带到他床边问他后嗣如何决定,他没有说话。在那种紧急的形势下,我急中生智,于是我对他说:你儿子来了,听到这话,他立刻睁开眼说:“继承人当然是他。这事一定,我才放心。这句话是他最后的遗言,说完这话他就归天了。如今,很多年已经过去了,但是他弥留的情形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我原本以为有了同治,我的日子会好起来,但不幸的是他还不满二十岁,就去世了,打那以后我就变了一个人。他走后,把我全部的幸福都带走了。东太后又给我制造了很多麻烦,我发现很难与她和平共处,然而,我儿子去世后五年,她也去了。光绪帝被带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他体弱多病,几乎不能走路,那会儿的他太瘦弱。他的父母几乎不敢给他吃任何东西。你也知道,他是醇亲王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我妹妹,所以他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事实上,我也一直视他为己出。尽管我对他倾注了全部心血,但他的身体状况也依然不好。除此之外,我还有许多其他的烦心事,但如今说也无益。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失望透顶,没有一件事是我所希望的样子。”说完这话,太后又开始哭泣。哭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大家以为我是太后就一定非常快乐,但我对你说的这些为什么全然不是那样的呢,其实我经历的还不止如此。一旦有什么问题出现,我总是那个罪魁祸首。有时候,甚至御史都敢指责我。不过,幸亏我看得开,一些小事也不计较,要不然我早就进坟墓了。想想吧,这些人是多么小心眼。在这么热的天,连我搬到颐和园他们都要反对,我这样做又没伤害到任何人。就是你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任何事情我都不能自己做主,然而每当他们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大臣们都会商量好再上折子给我。只要不是重大的事情,我一般都不会拒绝他们。”
哀悼日期结束后,我们又回到颐和园,卡尔小姐继续在那里为太后画像。有一天太后问我这事何时才能结束,显而易见,太后已经厌倦了画像这回事。太后很担心到冬天的时候画像还不能完成,到时候我们就要搬回紫禁城去住,如果带卡尔小姐一起回紫禁城,就会增加许多麻烦。我告诉太后,这事很容易安排,她不必为此操心。
我代替太后摆了几天姿势后,太后问我卡尔小姐对此有没有说些什么,并说她要是说些什么,就告诉她这是太后的懿旨,对此我们不敢有任何微词。这样一来,卡尔小姐那里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了。但是,麻烦在于那些太监们,尽管太后吩咐要对卡尔小姐以礼相待,但太监们对太后的指令熟视无睹,当然,卡尔小姐并没有察觉到这些。我开始威胁这些太监说要把他们的行为禀报太后,这样状况才好了一些,但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又我行我素了。
八月开始了,太后总要亲自去移栽她的菊花(她最喜欢的一种花)。因此太后每天带我们到湖的西岸,在我们的帮助下,太后会剪下一些幼枝插在花盆里,这让我大吃一惊,这些幼枝没有根,只有主干怎么能够成活呢。但太后向我保证说这些幼枝很快会长得很茁壮。之后我们每天都要给这些幼枝浇水,直到它们长出根。如果遇到大雨,太后会吩咐太监们仔细用帘子把这些幼枝盖好,防止大雨摧毁它们。不管有多忙,太后都会首先去照顾这些花草,这是太后的一大嗜好,如果必要,她甚至会放弃每日的午休时间,为的就是亲自侍弄这些花。太后还有一片果园,里面种着苹果树、梨树等等。我还注意到一点,等春夏一过,太后就会变得无常、易怒,而冬天让她几乎无法忍受,她最恨寒冷的天儿。
八月的一天,太后身体微恙,不停地抱怨头疼。这是我第一次见太后生病,然而,她仍像往常一样起床、上早朝,但是没吃午饭,并且不得不卧床休息。几位太医被传召来轮流为太后把脉,这就好比一场仪式:太医们跪在太后床边,太后伸出手臂,放在一个专门用于把脉的小枕头上。诊断完毕后,每位太医写下一张处方,这些处方各不相同。我们把这些处方递给太后,她从中挑出自认为最好的一张,取药煎汤,这些药汤要先由两位老妈子和太医本人当面尝过,太后才放心地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