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天,是农历15,项临回到镜湖村的家时,已是下午3点多。
放下洗得发白的蓝色帆布工具包,项临开始拿出电磁炉,在堂屋煮面条。家里有厨房,有农村烧柴火的灶台,但项临没法用,项临在魔都S市打工,不种庄稼,自然没柴火烧,只能用电磁炉。
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面条,还是刚买回来的,刚把面条盛出锅,门就被人推开了。二叔背着手,走了进来,径自走到堂屋桌子边坐下,正准备从口袋掏烟时,项临赶紧放下碗,掏出烟,“二叔来啦,抽烟。”
“嗯。”二叔接过烟,就着项临送过来的火,把烟点着,抽了一口,环顾了一下项临家的四壁,皱了皱眉头,然后定定地盯着墙上贴的唯一一张挂画,毛主席像。
“一个人生活不方便吧?冷锅冷灶的。”二叔又抽了一口烟,看着满头大汗正吃面的项临说。
“嗯?没什么,挺好啊。”项临意识到二叔好像有什么事。
“你吃完去镇上买点水果,我们去一趟云婶家。”不出所料,二叔果然有事。
“去云婶家干什么?”项临装傻地问,云婶是镜湖村的能人,给村里说了好多门亲事,俗称媒婆,只不过现在不这么叫了。
项临知道二叔的来意了,又是让项临去相亲,项临已经被逼着相亲好几次了,幸好人家都嫌弃项临家穷,没同意。
“让云婶帮你讨老婆啊,傻小子!都28了吧,村里你这年纪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再不加把劲,过了三十,讨老婆就难了,农村不像城里。”
“哪有那么大,我才26,不急,二叔,我现在条件也不好,去了也白去。”项临低着头,趴在碗里呼噜呼噜吃面条,琢磨怎么把二叔敷衍过去。
“这事是你奶奶托付给我的,我答应了她,这事你得听我的,别拖拖拉拉的,快去,我在这等你。”二叔烟抽完了,又准备去自己口袋摸烟。
项临赶紧又递上一支烟,笑了笑说:“好吧。”
临出门时,二叔在背后喊:“别忘了再买两盒好烟,云婶抽烟。”
一会功夫,项临就买了一袋水果回来,外加四盒烟,递给二叔两盒,“这两盒给你。”
二叔看看烟,笑了起来,伸手接了,“你不用给我买,给我买干嘛,怎么这么快?”
项临说:“买水果不用到镇上啊,村口就有卖的。”
二叔说:“哦对,走吧。”
二叔说着站起来,叼着烟,背着手,径自走出门,项临赶紧拎着水果,掩上门,跟在二叔身后,往村口走去。
项临跟着二叔在水泥马路上走了不一会,就有一撮混蛋小孩嘻嘻哈哈跟了上来,跟了一会,接着就唱上了,“傻小子,跟二叔,哭着喊着要媳妇……”
“靠,这些混蛋都会改编词了,不是傻小子坐门墩吗?”项临笑了起来,瞪了几个小孩一眼。
“滚!”前面背着手正走得起劲的二叔突然回头,对几个小孩吼道,吓得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但过了一会,这些家伙又聚拢起来,还是不屈不挠地远远跟在后面,还在那唱,“二孬子,三孬子,冬天洗澡不怕死……”
在镜湖村,冬天在池塘游泳洗澡的只有项临和何晏。
“滚!”婶可忍,叔不可忍,项临这次也不能忍了。这次是项临冲他们吼了,项临知道哄不散他们,只有不时回头瞪着他们,阻止他们跟得过近。
项临知道,小孩嘴里的二孬子就是指自己,三孬子是指何晏,何晏是云婶的儿子,当过三年兵,退伍一年,一直呆在家里跟着他妈妈干农活。
镜湖村还有个大孬子,就是常年坐在村口蓬头垢面精神失常的那个。
孬子是本地的叫法,北方人叫傻子、彪子。这个称呼很普遍,许多男孩都有此称谓,也是当地开玩笑骂人的口头禅,同样被人称为孬子,在当地人心里感受不一样,其间感受变化很微妙,在一个小范围语境中,能很准确地反映人们对你的态度。可是,如果要是被小孩编上儿歌,性质就有点变了,孬子这个称呼的本义,在人们的心里就相当于坐实了。
“别听他们胡说。”二叔还怕项临心里不舒服,回头安慰了一句,又问:“这些年都攒下多少钱了?”
“嗯,这个----2万多吧。”项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少!”二叔不满地回头看了项临一眼,“听说这老杨头还要3万的彩礼,你这也不够啊。”
“哪怎么办,我连房子都没有。”经过多次相亲,项临已经明白了当地小伙子讨老婆,必须要有楼房,项临家其实有房子,只不过,在江州县农村,没有楼房,等于没房子。这种状况可以说明,江州县并不穷。
中国改革开放30年,南方农村大部分都盖上了2层或者3层的小楼房。这算改革开放的一个显著成绩,也是一种风潮,就是时尚,只不过,楼房里大都空空如野,大部分还是几十年前的家具物件,这种状况,其实可以仔细计算,一户人家30年来赚得的财富。
“唉,去看看吧,这次没准行,我说你在外面那么多年,家里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什么都没有。”二叔有些抱怨了,二叔撺掇项临相亲好几次,人家都看不上,二叔也有点泄气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啊,我家不还有个产业嘛。”项临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他也不能让二叔太瞧不起自己。
“产业?什么产业?”二叔停下来,疑惑地问项临。
“村口那个小平房啊,80平呢,那挨国道,沿路都有楼房,人来人往的,地脚好,粉刷一下,可以开个小超市,不就是产业嘛。”项临嘿嘿笑了起来。
“你这死孬子,那也叫产业?在别人面前可别这么说,让人笑话。”二叔短促地笑了几声,他这是被项临气的,不然不会当项临的面叫项临孬子的,二叔在项临面前虽然很有优越感,但总体上,还是护着项临的。
二叔嘲笑了项临一句,接着又开始安慰项临,“不过你也别担心,这次让云婶好好说说,可能会成。”
二叔说到这,顿了一下,说:“只是,听说女方是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