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格拉底被执行死刑之前,苏格拉底其实依然有好几次活命的机会。例如,苏格拉底有机会进行一次申辩,只要他在这次申辩中承认错误,并恳请希腊公民考虑到他的妻儿,放他一马,并愿意缴纳一定的“赎罪金”,依据当时的惯例,苏格拉底完全是可以被免除死刑的。而事实上,他的学生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赎罪金”。除了这个机会外,苏格拉底还可以通过越狱的方式,逃亡他邦,来避免死刑。但苏格拉底没有这么做,苏格拉底不仅没有恳求希腊人的原谅,反而讥讽希腊人判处他死刑是他们自己的损失,从而留下了名传千古的《申辩篇》。
死亡,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关键是死亡是否具有价值和尊严。这是苏格拉底留给我们最为宝贵的财富。
虽然死亡本身有着狰狞的面孔,但对于生命自身而言,最可怕的是你失去面对死亡、超越死亡的勇气和力量。而这种勇气和力量则是一个生命主体性的体现和高扬,只要我们能始终坚持这种主体性的力量,将我们的精神追求放在肉体享乐的前面,将对于生命意义的追求放在面对死亡的基础之上,那么我们就能够获得向死而生的态度和力量,就能够从死亡中获取不朽和超越。
假如死亡遗忘了你
长生不老,是每个人的梦想。然而,一旦死亡之神真的将你遗忘在某个角落里,你就一定会如愿以偿地获得想象中的快乐与幸福吗?
存在主义者、萨特的终身伴侣波伏瓦所写的《人都是要死的》,似乎给了我们答案。
福斯卡出生于十三世纪意大利的卡尔莫那邦国,他雄心勃勃,幻想着建立一个富足、理性、和谐、大同的国度。他偶然得到了来自法老的不死药,并在重新开始的永恒生命里大展抱负。
接下来的两百年里,理想在他的努力之下都一一成为现实:卡尔莫那不仅在城邦混战中变得强大,而且还躲过了蔓延整个欧洲的黑死病,消灭了宿敌热那亚,成为了意大利最强盛的邦国。
但是整个历史没有按照他的理想发展,而是走向了理想的反面:随着军队的壮大,战争也逐渐升级;人们虽然躲过了瘟疫,却躲不过战争;消灭了强敌,却迎来了更强的敌人;国家富强了,但是穷人的贫穷依旧,富人照样在奢侈地生活……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成为徒劳。那些有生有死的人永远不会按照他的思路去完善世界,一代一代,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重复着相同的行为,都在用相同的方式力图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福斯卡最终明白:“我活着,但是没有生命。我永远不会死,但是没有未来,这是一种天罚。”“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是。我一步步朝天涯走去,天涯一步步往后退;每天傍晚,天涯落下同一个太阳。水珠往天空喷去,又溅落地上,时光摧残时光,我的双手永远是空的。”他不敢睡,因为害怕噩梦。梦见天空中的月亮照着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和那只老鼠在永恒里团团打转……
永生原来是一种天罚。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人们渴望长生的真实原因在于不愿舍弃自己独立的、特殊的身份。但如果我们勇于面对自己的身份,就会发现我们的这个身份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姓名、工作、家庭、房子、信用卡、同事、朋友、家人……于是,我们就把安全建立在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支撑之上。因此,当这些支撑完全被拿走的时候,我们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如果离开了这些我们所熟悉的支撑,我们所面对的,将只是赤裸裸的自己:一个我们不熟悉、令我们焦躁的陌生人,而我们却一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却从来都没有勇气正面面对他。我们总是试图以一些无聊或琐碎的喧闹来填满每一个空白时刻,以保证我们不会单独面对这位陌生人。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个虚拟的身份之下,并且费尽心血来维持这个特殊的身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这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假乌龟差不多,在激情的催眠之下,我们太过着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建在沙上。
这不正是我们生活方式的悲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