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降临,寒意在南昭宫中弥漫。安宁兮坐在天寿宫外殿,等着里面的御医出来汇报姬太后的情况。她身上的衣裳还没换下,上面还带着姬太后的血渍,脑中有些混沌。
身后的纱帘被掀开,里面的御医退了出来,足足有十几人,全都跪倒在安宁兮面前,为首一人禀报道:“启禀君上,所幸救治及时,太后已然无恙,如今只需好好调养,君上尽可放心。”
安宁兮点了点头,闭了闭眼,缓缓舒了口气,朝御医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之前早已习惯了没人疼爱的生活,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她的记忆中从未感受过什么亲情的温暖,所以今天当看见姬太后扑在她身上为她挡下那一剑,她的心中顿时掀起了狂风巨澜。
她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当成过真正的安宁兮看待,在她眼里,安宁兮的这具身体只是她用来报仇的工具,可是今天的事情让她突然明白,原来有人深深关心着她,即使这副身子里的灵魂早已转换。
御医们退下后,武之锐从外面走了进来,安宁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个女子现在如何了?”
武之锐朝她拱了拱手,“启禀君上,那女子还未醒来。”
安宁兮事后才知道,那女子原本是打算前来向她请辞的,没想到正好撞上她遇刺的一幕。而救过安宁兮之后,她就晕了过去。安宁兮当时忙着救治姬太后,只好先叫武之锐将她送回偏殿休息。
此时听闻她还未醒来,安宁兮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想起之前的刺客,她看向武之锐,声音又蓦地变的冰冷无比,“那个刺客可有招供?”
武之锐摇了摇头,面带愧色,“他似早有准备,属下还未问几句,他便毒发身亡了。”
安宁兮捏紧了拳,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吩咐他道:“明日记得去问问吉姐姐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武之锐赶紧应下,见安宁兮似乎十分疲倦,猜想她可能受惊过度,想起她到现在还没用过晚膳,开口劝她:“君上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太后已经无恙,这里又有胡公公照料着,君上大可放心。”
安宁兮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内殿边站定,隔着纱帘看了看里面躺在床上隐隐约约的人影,眼中神色复杂,而后突然转身朝外走去,武之锐赶紧跟上。
安宁兮沿着回廊一路走着,仿佛有些茫然,没有朝储明宫的方向而去,而是转了个弯去了别处。武之锐不敢打扰,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丝毫不敢大意。
安宁兮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她动作缓慢的迈着步子,如同梦游之人般偏离了宽阔的道路,直接走入了一边植着花草的花圃中,那些名贵的花草顿时在她脚下支离破碎,她也毫不在意,只是盲目的走着。
武之锐眼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惊讶,刚想上前唤她,就见她被什么绊了一下,眼就要摔倒。
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安宁兮稍稍回过神来,看向接住她的人,“知玉?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知玉指着她身后一片狼藉的花草叹息了一声,“本来是想来御花园趁夜赏菊,却不想看见君上正在摧残它们,实在是可惜了这些花草。”
安宁兮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花圃中,转身看了看满地凋零的花瓣枝叶,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原来如此。”说着,慢慢的走出了花圃,回到了一边的道路上。
知玉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走近她问道:“君上有心事?”
安宁兮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秦皓,眼神移到他身上,摇了摇头。
知玉了然的笑了笑,朝身后的秦皓挥了挥手,秦皓见状退开了去,知玉这才又看向安宁兮,“如此良辰美景,君上不妨与我一同赏花吧。”
安宁兮闻言稍稍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转身朝武之锐摆了摆手。武之锐见了,只好也退开了去,但离得不是很远,毕竟刚刚才发生过刺杀的事情,他始终是不放心。
知玉跟着安宁兮沿着道路慢慢的走着,眼神落到她的身上,皱了皱眉,“君上身上的血渍是从何而来?”
安宁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声音十分平静,“本宫刚刚又遇到了刺客。”
知玉脚步一顿,“竟有此事?”
安宁兮轻轻点了点头。
“那君上可有受伤?”
安宁兮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关切之色,摇了摇头,“没有,可是太后为救本宫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知玉微微愣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安宁兮这副模样。这句话说完后,她的神情瞬间变的茫然,仿佛是迷失了方向的旅人,有些困惑,有些迷惘,好像十分震惊,又好像十分奇怪,眼中光芒浮浮沉沉,让人读不透。
“那太后如今怎样了?”知玉以为安宁兮是担心太后才会这样,便又问了一句。
安宁兮看了看他,“没事了。”说完这三个字,她的神情像是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舒缓了许多。
知玉明显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正在奇怪,就听安宁兮又开了口,“知玉,你说本宫应当如何补偿太后才好?”
知玉一怔,偏头讶异的看着她,“补偿?”
安宁兮点了点头,“太后是因为救本宫才会受伤,理所应当要补偿才是。”这是唯一能让她觉得心安的方式。而此时此刻,她无人可以商量,只有问知玉。
知玉看了她半晌,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变得轻松许多,“君上想的太多了,那位是您的母后,她救您是出于对子女的爱护,君上何必谈什么补偿?只要好好奉养她老人家,尽了做子女的孝道便足够了。”
安宁兮愣住,喃喃重复道:“做子女的孝道?”
知玉笑着点了点头。
安宁兮仿佛瞬间清醒过来。她只想着要从其他方面补偿姬太后,却从未想过要以女儿的身份去关怀她。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可是如今听了知玉的话,她突然明白了许多,姬太后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对她无私奉献的人,虽然她奉献的对象本不该是她,但那情意却不假。
她轻轻笑了笑,看向知玉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清明,“你说的对,是本宫想的太多了,本宫以后会好好对待太后的。”
知玉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总感觉有些见外。不过安宁兮没有给他机会询问,说完这句话后,她便直接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知玉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低叹出声:“这么快就又有刺客动手了?幕后之人实在是太心急了……”
安宁兮带着武之锐回到了储明宫,进入正殿之前,朝偏殿看了一眼,见那里灯火亮着,眸中突然带了一丝异样的神采。接着她突然快步走入了正殿,在内殿翻找了一阵。等她出来时,武之锐便看见她手中拿着一块素白的轻纱,上面隐隐有暗纹浮动,做工十分精巧。
见安宁兮拿着这块轻纱毫不停顿的直往偏殿而去,武之锐稍稍一愣之后赶紧跟上。
入了偏殿,安宁兮发现女子果然已经醒来,已经端坐在桌边,身上穿着那件救她回来时破败不堪的外衣,只是头发仍旧散乱。
“你这是打算要离开了么?”安宁兮见她这副模样,大概猜出了她的意图。
女子见到安宁兮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听到她发问,也不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安宁兮走近几步,神色平淡的看着她,“你还是留下来好些。”
女子诧异的看向她,就听她接着说道:“你出去的话,如果再被追杀,可能就没这么好运能活下来了,但是在本宫身边,你却可以保住一命。”
女子眼神闪烁了几下,垂下头去,没有做声。
安宁兮绕着她轻轻踱着步子,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你的仇人在明,本宫的仇人在暗。本宫可以护你躲过明处的仇人,你却可以护本宫躲过暗处的仇人。”语气稍稍停顿,安宁兮在她面前站定,“所以,本宫想请你留下,做本宫的暗卫。”
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看向安宁兮,安宁兮却只是朝她轻轻笑了笑,“你若不愿意也无所谓,本宫决不强求。”
女子再度垂头,似在衡量,许久之后,蓦然单膝跪地,清冷而简练的给出了答案,“参见君上。”
安宁兮勾着嘴角将她扶了起来,取出自己刚刚找出的轻纱递到她跟前,“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在本宫将你脸颊上的伤医好之前,你先以它遮容。”
女子闻言一怔,呐呐的接过轻纱,“君上要为我医治?”
安宁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不过当务之急要先给你起个名字。”
她看了看女子脸上形似飞燕的伤疤,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轻纱,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淡然的响起:“雁落之貌被毁,阎罗之心可存,以后你就叫燕烙屏纱吧。”
女子眼中神色复杂,良久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她微微后退半步,再度跪倒在安宁兮面前,语气仍旧清冷却带了一丝安定,“燕烙多谢君上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