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周定嘉三十六年初冬,定嘉皇帝颁布诏谕,从此与南昭划清界限,南昭君主身份不被中周所承认,亦不受皇权所护。
诏谕一出,举世震惊,一时间引起各方异动。
安宁兮很快便接到了原先收拢的周边四小国送来的毁约书,言明几国欲脱离南昭,重归自立。而后其它离南昭不远的一干小国纷纷集结,对富庶的南昭虎视眈眈。
安宁兮自然知道这里面有中周在背后撑腰,不然这些小国不会这么迅速也不会这么大胆的做出这番动作。如今东越与西华还在平谷关对峙,南昭也有五万兵马陷在其中,且统领南昭兵马的霍霄也在那里,中周显然是谋划好了的。
安宁兮的书房里不断地有诸位大臣来来往往,忧心忡忡者有之,愤恨不甘者有之,冲动欲战者有之,却全被安宁兮一句“本宫自有计较”给打发回去。她坐在书房中闭目沉思许久,直到武之锐进来禀报说郎丞相前来求见。
郎清夜一身素白的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枯槁,朝安宁兮行完礼后,开口询问:“不知君上召见所为何事?”
安宁兮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神色,淡淡问道:“长公主的丧事办得如何了?”
郎清夜稍稍垂下眼眸,拱了拱手,“承蒙君上惦念,一切都好,明日便可入葬了。”
安宁兮点了点头,仿佛有些疲倦,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次中周之事,郎丞相以为该作何应对?”
郎清夜抬眼看她,神色变的恭谨肃然,“微臣这几日也在想这件事情,如今周边各个小国蠢蠢欲动,显然是中周在从中怂恿,而以南昭如今的情势,只有两个选择。”
安宁兮垂下手臂,紧盯着他,“说来听听。”
“一个是立即召回霍都督及其所领兵马,届时诸小国摄于南昭如今的军威,自然退服。”
安宁兮立即摇了摇头,“不行,平谷关的战事不能这么轻易退却,东越还未退兵,南昭自然要继续相助西华。”
郎清夜皱了皱眉,他一直不明白安宁兮为何要一直这么帮助西华,尤其是那个风翌将军。其实说起来,这次若不是因为风翌,南昭也不会引来今日的局面。可是安宁兮明显的不愿别人过问此事,他也不好多问。
他朝安宁兮面前稍稍走近半步,“既然如此,那就走第二条路,寻找第三方势力的支持。”
安宁兮微微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此时这情形,的确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郎清夜叹息一声,“可是怕是很难吧,如今还有哪方势力是有能力处理此事而又自身未被卷入其中的呢?”
安宁兮琥珀色的眸子波光微转,许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本宫有计较了,你且退下吧。”
郎清夜微微一怔,朝她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安宁兮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没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叫了燕烙进来。
“君上有何吩咐?”燕烙在她身边站定,恭敬的问她。
安宁兮抬了抬仍旧受着伤的右臂,“本宫是叫你帮本宫写两封信。”
燕烙应了,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定,取过笔墨开始照着安宁兮的吩咐写信。
一封给身在平谷关的霍霄,告诉他不必慌忙赶回,继续留在平谷关相助西华,而另一封则是写往北孟。
北孟现任君主顾凭轩当初曾于东越做过质子,就在那段时间里,他与还是萧如清的安宁兮结下了深厚情谊,当初二人甚至姐弟相称。安宁兮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就找他,但此时唯有借助第三方势力才能平定此间局势,而北孟无疑是最适合的一方。
燕烙有些惊讶,这封信居然是写给那个袖手不管天下事的北孟君主,且最后一句还加上了一句亲昵的“小轩”,实在奇怪。而后安宁兮居然还自己接过信去,用受伤的右手慢慢的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两封信送出去后,安宁兮开始耐心等待结果,顺便象征性的照料了一下长公主的葬礼。
不久,两封信便都送到了目的地。
平谷关中,收到信的霍霄万分焦急,安宁兮那句“本宫自有安排,都督不必多虑”让他始终放心不下。谁都看的出这次是中周在背后动作,怎能不叫他担心。
那道诏谕已经将南昭的地位排除在众国之外,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一个国家,甚至是外邦夷族前来侵犯南昭,也不用担心会被指责而落人口实,因为此时的南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人人得而伐之。
在这种心情之下的霍霄自然想到了这件事情的源头,若不是因为风翌,南昭也不会落入如今这尴尬的境地。再加上原本就看不惯风翌的吴祯在一边煽风点火了几句,霍霄便风风火火的冲去了风翌的军帐。
帐门边的侍卫根本没来得及拦住他,霍霄却在进门的刹那停下了步子。因为他听见了风翌正在对栗英倩交代的话。
“霍都督来了?有什么事情么?”风翌正坐在条案后,与站在他对面的栗英倩说这话,此时见到霍霄,立即微笑着问了一句。
霍霄走近两步,视线在他和栗英倩身上扫过,讶异的声音随之响起:“风将军刚刚是要派栗将军去南昭相助?”
风翌点点头,“不错,南昭这次与中周决裂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霍霄原先的情绪瞬间转变,看向他的神情多了份敬重,朝他拱了拱手道:“风将军高义,霍霄在此先行谢过了。”
风翌笑着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霍都督不必多礼,这是西华应该做的,不知霍都督准备何时回南昭,可叫栗将军同往。”
霍霄摇了摇头,“君上来信叫我仍旧留在此地相助西华,所以我是不能走的。”
风翌微微愣住,与栗英倩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风翌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朝外唤了一声秦皓。
秦皓进来后朝他拱手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风翌坐下,取过一边笔架上的毛笔,蘸墨挥毫,迅速的写完一封信,而后一边取出旁边盒中的兵马元帅金印加盖上去,一边对他道:“你赶紧回长安城将这封信交给周立,让他带着手下兵马同栗将军一同前往南昭。”
秦皓和栗英倩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风翌见到他们两人的神情,笑了笑,“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放心,周立虽然刚刚归顺于我,却是始终忠于王上的,如今这金印盖着,他不会不从。”
栗英倩在一边迟疑着道:“可是他原先对风无殊也很忠心,说实话,末将到现在还是对他不够放心。”
风翌瞥了一眼一边沉默不语的霍霄,看着栗英倩笑的颇具深意,“既然如此,他就更适合去南昭了。”
栗英倩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既然不放心,当然外调要比留在长安城要好的多。
霍霄虽然不明白他们讨论的中心是什么,却也明白过来风翌这是要多派一路人马前往南昭,于是赶紧再向他拱了拱手,神情带着感激,“风将军这么做很可能会被中周牵连,甚至还会被中周拒绝承认身份,霍霄对将军这份相助之义感激不尽。”
风翌无所谓的笑了笑,“身份被拒承认又怎么样?我仍旧是我,不会改变什么。倒是女侯曾救我性命,又在我归国后屡次相助,这份恩情才是难以报答。”
原先风翌在南昭王宫时,霍霄与他接触不多,并不是很了解他,但此时听了这话,不免对他的洒脱和重义生出一丝欣赏来。
霍霄走后没多久,栗英倩和秦皓也退下。风翌踱步走到地图前,视线盯着下面的南昭地界,暗暗沉思:安宁兮,为什么到如此境地,你也不愿让霍霄领兵归国?真的只是因为要帮我么?他微抬手臂,手指在金陵城上点住,而后缓缓上移偏西,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后点在西华地界之上,嘴边泛出笑意,“既然如此,那就相助到底吧……”
此时一切情形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几天之后传来的消息却叫他震惊不已。
风翌早年便在各国培植细作搜集消息,而几个大国之中除了东越,自然也有他安排的人在。东越当年防守严密,那个所谓的谍报组织直到近几年才让他的人稍微敢有所动作,但也仍旧是束手束脚。中周外强中干,他的人早已混入,有的甚至都在朝为官。南昭因为有他亲自坐镇,手下细作自然更多,行事也更方便些。而北孟虽然有他的人在,他却一直没有太关注。毕竟北孟一直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北孟君主顾凭轩也是一副纵情逍遥,不问天下之事的态度。
但是没想到在栗英倩与周立集结起兵力往南昭赶去的同时,北孟突然传来消息,顾凭轩居然亲自率领十万之众军队开往南昭,甚至在行军之前就广告各国北孟相助南昭的消息。
风翌收到消息后在帐内思索许久也不明白为什么顾凭轩会一改往日态度,如此不遗余力的相助南昭。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已经抢先赶至南昭附近的栗英倩传信给他,声称得到细作打探的消息是女侯亲自邀请了北孟君主来助。
风翌手中稍稍用力,信件立即被揉作一团,他眼中的黑色翻滚沉浮,光芒复杂难辨。他想起前段时间收到中周细作的消息,称定嘉皇帝曾欲与安宁兮以婚事结盟。而安宁兮的受伤便宣告了此事已然作废。现在她却亲自邀请北孟前来,难道安宁兮打算要与北孟结盟?
风翌微微眯眼,感觉有些怪异,他沉吟许久,而后突然摇头笑了起来,暗怪自己庸人自扰。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安排,又何必瞻前顾后,一切就让安宁兮自己做决定好了。他坐到条案后磨墨写信,收信的地点却是南昭的揽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