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兮说三日后要设宴庆贺生辰,南昭王宫里便立即动手忙碌起来。因为长公主刚刚过世不久,安宁兮严明不必大操大办,便免去了一切歌舞礼乐。
宴会仍旧设于扶鸣殿中,这次没有知玉给她操办,很多事情要她自己过问,安宁兮这才知道原来办场宴会也是很不容易的。
刚至傍晚,扶鸣殿中便已经热闹起来。安宁兮与姬太后一起到时,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到场。左边首位由郎清夜作陪,坐着顾凭轩。右边首位则是栗英倩和周立两位西华将军。安宁兮在当中玉阶上坐了,四下看了看,见武之锐隐身于帷幔之后,旁边立着个娉婷的身影,想必正是孙无家了。
宴会开始,安宁兮自然是先举杯感谢北孟和西华两国前来相助之谊,一来二往间便饮了数杯酒下肚。姬太后因为中周与南昭决裂之事而心中忧郁,即使此时一片和乐情景,她也不见得有多畅快。安宁兮叹息了一声,知道她自己心中放不下生她养她的中周,只有随她去。
酒过三巡,安宁兮还没提议说让孙无家出来献艺,顾凭轩已经大咧咧的开了口,“寡人十分感激女侯的盛情,但若是有美人歌舞相佐便更好了。”
安宁兮知道他放荡不羁,怕他这番话会引起郎清夜的不悦,赶紧道:“北孟王所言甚是,只是本宫刚刚经历丧姊之痛,因此今日并未准备什么歌舞,不过我南昭倒是有个能歌善舞的女子今日要前来献艺,不知北孟王可有兴趣一观?”
顾凭轩抚掌而笑,点头不止,“好,好,一个女子的歌舞最能看出优劣,女侯快些将她唤上来吧。”
安宁兮笑了笑,朝武之锐站的地方唤了声:“出来吧。”
孙无家自帷幔后而出,身上内着素白中衣,外罩浅红纱罗,头上插着步摇,脚步轻盈的走来,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她的脸上只是稍饰粉黛,便已叫人移不开视线。朝中很多大臣都去过揽月楼,此时一见她的容貌便都认了出来。
顾凭轩瞥了一眼,朝安宁兮笑了笑,“不错。”
安宁兮知道他玩心重,也不理会,只是紧盯着孙无家。孙无家手中还抱着她心爱的筑,不便行大礼,只好朝安宁兮拜了拜,“参见君上,祝贺君上芳寿之喜。”
安宁兮看着她,“今日你可有什么好节目表演?”
孙无家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栗英倩,点头道:“今日无家要为君上献歌一曲。”
安宁兮点了点头,“那便唱来听听吧。”
孙无家应了,立即有宫人上前给她摆案放筑,案后又置了软垫。孙无家在软垫上跪坐了,手执竹尺轻敲了一下筑,以示表演开始。孙无家虽混身青楼,此时在这王宫之中,重臣面前,却毫无怯意,一下一下的击着筑,清越的歌声随之响起。
安宁兮听着那曲子,总觉得哪儿很熟悉,不自觉地皱着眉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竟是以前知玉喜欢弹的曲子,只是此时由古琴变成了筑,叫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安宁兮对音律并无研究,心道这可能是一首较为有名的曲子,所以今日在孙无家这里听到倒也不算奇怪。可是等她再细细听取了孙无家的歌声,才知道其中有其他意思。
孙无家的所唱的歌连在一起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赞美女子形容貌美,德行高雅罢了。可是她在每句特定的字眼上总是似有意无意般的停顿一下,引起了安宁兮的注意。
一曲歌罢,安宁兮看向孙无家的眼神已经变得颇具深意,她笑着点了点头,“此曲甚好,你且暂留一步,待宴会完毕,本宫会另行重赏。”
孙无家脸上堆起笑容,他人看来她这是因受赏而笑,实际上只有她和安宁兮两人知道这笑容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会心之笑。
孙无家退下后,顾凭轩仿佛才从这美妙的歌喉中清醒过来,拍着掌赞道:“人人都说江南女子娇美多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安宁兮笑了笑,江南女子么?恐怕她不是南昭人吧。
安宁兮没有做出回应,一边的姬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倒有了想法。自己的女儿不就是江南女子?北孟王虽然为人放荡不羁,但一表人才,又同样与宁兮一样是一国之君,两人怎么看都觉得很般配。
姬太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了一阵,轻轻扯了扯安宁兮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宁儿,你看这位北孟王怎样?”
安宁兮被她拉回思绪,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母后又想到哪里去了,北孟王与女儿见面才多久,您怎么就有了这心思了?”
姬太后知道她说的也是事实,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心里觉得十分可惜。
一场宴会,没有其他的娱乐便失了许多趣味。孙无家退下后不久,宴会便结束。安宁兮吩咐宫人好生伺候北孟和西华来的三位贵客,自己则告别了姬太后径自回了储明宫。武之锐已经带着孙无家候在那里。
安宁兮进入正殿后,将燕烙和武之锐遣了出去,殿中只余她与孙无家二人。
“君上想必已经猜出无家是哪里人了。”孙无家还没安宁兮开口,自己就先明说了。
“不错,你若不是在歌中反复唱着西华二字,本宫怎会知道原来与自己合作的揽月楼竟不是南昭所有。”
孙无家笑盈盈的朝她拜了拜,“君上息怒,此事可不像君上想的那般,我们这营生,无所谓属于哪国,说到底,我们只是忠于公子而已。”
安宁兮眉头微挑,她已经猜的差不多,却还是问了句:“你口中的公子是哪位?”
孙无家看着她笑的暧昧,“自然是曾经侍奉于君上身边的知玉公子,如今的风翌将军。”
安宁兮微微笑了笑,“果然,那他叫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孙无家从怀间抽出一封信,双手奉上,“无家来为君上庆贺生辰是一件,另一件则全都在这信中了。公子说要避人耳目,由此才经过了揽月楼这边。”
安宁兮点了点头,接过信走到圆桌边坐了,拆开仔细阅读起来。
果然是风翌的笔迹,虽有些变化,却与那本箭谱上的相差不大。她细细的看下去,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看完后,她将信折好,看着孙无家问道:“你家公子既然提出这样的建议,他能做得了主么?”
孙无家点头,“这是自然。实不相瞒,如今只要我家公子愿意,西华王说不定会立即退位让与他称王,君上完全可以放心,我家公子此时已经是西华的实际主人了。”
安宁兮嘴边的笑容扩大,朝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宫便接受你家公子的建议,与西华结盟。”
孙无家见此行目的达成,笑容满面的朝她再拜了拜,“还好君上答应了,无家总算幸不辱命。”
听了这话,安宁兮有些奇怪,“怎么你觉得本宫不会答应么?”
孙无家摇了摇头,但笑不语。哪里是她担心,是她家公子担心罢了。不知自己帝皇星身份的风翌当然不知道安宁兮本就有意助他,更不用谈结盟了。只是这里还有个北孟王在,也难怪他会觉得安宁兮不愿。
孙无家想起风翌的交代,又问了句:“君上预备何时动身前去西华?”
刚才信中的确提到邀请安宁兮去西华缔结盟约,这也是安宁兮会询问风翌是否有实权的原因,毕竟邀请一国之君前去,并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见孙无家似乎不放心的询问自己,安宁兮笑了笑,“放心,本宫既然已经答应要与西华结盟,自然会前去,这几日本宫安排一下南昭事宜便会动身。”
孙无家妩媚的笑着,“无家这么问,还有一事相求君上。不知君上此去西华,可否带上无家一起。”
安宁兮诧异的看着她,“你要回西华去么?”
孙无家点头,“我本就是走遍天涯之人,如今南昭待久了,便想回西华去看看,不知君上可否成全?”
安宁兮想起那时听她唱过的那句“阅尽千人无知己,走遍天涯仍无家”,心中对她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赞赏来。她虽沦落风尘却自有一番心境,心无挂碍,想走便走,女子活成这般,也是值得羡慕的。
安宁兮同意了她的请求,而后将武之锐叫进来,吩咐他把孙无家安全送回揽月楼去。
孙无家离开后,她又将信拿出来看了一遍。风翌突然于此时提出结盟,正是时候。她明白风翌之所以让孙无家本人前来,除了要避人耳目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想表明自己的诚意。如果他不让孙无家自己表明身份,想必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揽月楼竟是属于他的。
安宁兮走到窗边看了看空中清冷的孤月,心中暗暗思忖:东越和西华还在两方对峙,此时去西华也不知是否合适。
在窗边站了许久,终于感到浑身寒冷。安宁兮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她唤了一声燕烙,告诉她自己准备安置,便朝内殿走去。燕烙叫了宫人给她准备热水,安宁兮洗漱完毕,已经准备上床就寝,殿门边却突然传来武之锐的声音,“君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安宁兮只好又穿戴整齐,走出内殿,示意燕烙开门。
武之锐进门后,朝安宁兮拱了拱手,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君上,刚刚属下从揽月楼返回之际救了一个人,此人现在已被属下带到了宫中,君上可要一见?”
安宁兮觉得事有蹊跷,武之锐行事谨慎,定不会随意带人进宫,便点了点头,“把人带去书房等候吧,本宫马上就来。”
武之锐立即去办。安宁兮沉吟了一会儿,提步朝书房而去,燕烙随即跟上。
安宁兮还在奇怪这人是谁,进了门才知道原来竟是熟人。
眼前之人居然是东越丞相萧逸,也是她身为萧如清时的父亲。
安宁兮看着他原先阴沉的面容如今只余枯槁,曾经高傲的身躯在自己脚下拜倒,突然觉得万分有趣。她勾着嘴角冷笑,这才是开始,东越所有欠她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像现在的萧逸一样,跪倒在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