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定好后,安宁兮才终于得空在西华王宫好好休息。一连几日都无所事事,让她平时忙于政务的她突然很不习惯。不过来到西华才短短数日,她便透过栗英倩向风翌委婉的提出要回南昭的想法。
风翌这几日也一直忙碌,没有机会与安宁兮见面,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一向从容的他此时倒反而反而有些束手束脚,这感觉让他自己也觉得万分不适。得到消息时,他正在重华殿中处理政务,听到栗英倩的话,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起身去了朝辉殿找西华王。
西华王正在喝药,见他进来愣了愣,接着便笑了起来,“真是稀奇啊,翌儿今日竟有空来瞧寡人了。”
风翌缓步走近,在离他不远的圆桌前坐下,抬手抚了抚身上的白衣,眼睛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开口道:“你该册封我为世子了。”
西华王一口药喝了一半,猛的呛了一口,咳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有些没好气的看着他,“怎么回事?前些时候要册封,你明明自己说不急,现在怎么突然跑来说这句话。”
风翌看了他一眼,起身朝门边走去,边走边道:“总之你准备一下,尽快吧,最好就在这两日。”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门外。
西华王叹了口气,“寡人可真是欠了你的。”他摆了摆手,叫身边的宫人把药端下去,叫过其中一个到跟前,“去把礼曹尚书令叫来吧。”说完话,视线投向门外,风翌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此时风翌正往他的重华殿而去,快到门口时,看见栗英倩等在那里,知道她还在等答案。他走到栗英倩跟前,淡淡笑道:“栗将军去向女侯禀报一声,就说过两天西华要行册封世子之礼,届时要请她观礼,希望她能再多待些时日吧。”
栗英倩一愣,“要行册封世子之礼?”
风翌点头,“总不能让西华一直没有储君啊。”
栗英倩明白过来,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朝他暧昧的笑了笑,行了一礼之后朝外走去。
风翌被她那笑容弄的有些赧然,他一向洒脱,最近却总是心神不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他举步走入殿内,没一会儿抱了古琴出来,走到一边的竹林里,直接席地而坐,将琴架在膝上开始拨弄,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稍微静下心来。
安宁兮没一会儿就是收到了消息,她先是有些吃惊,但随之就立即同意了,风翌被册封为世子,是她乐于见到的,留下来观礼也好。栗英倩完成了任务便告辞离开,心里对她这么爽快的答应同样也是心生笑意。
安宁兮正百无聊赖,燕烙突然对她道:“君上,我想出宫一趟,不知君上可否允许。”
安宁兮有些奇怪,“你出宫做什么?”
燕烙眼神闪烁,“我……我想去宫外找找有什么治伤奇药,听说长安民间有很多好药材。”
安宁兮顿时了然,点了点头,“好,你去吧,早去早回,若是寻不到,本宫便向西华王开口,宫中应该不乏好药。”
燕烙感激的看她一眼,朝她行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安宁兮闲着无事,便对武之锐说了声,两人一起出了住的宫苑,打算在西华王宫里好好逛逛。
人人都知道女侯这是第一次来西华,但其实安宁兮以前就是来过一次西华,当时她是随楚业祈前来,不过虽然在这王宫中行走过却没有住过,对这里的布局根本不熟悉。偏偏这王宫又不像南昭王宫那样规格整齐,反而排布的毫无规律,安宁兮自觉方向感算好了,但还是被绕的有些头晕。
走了一阵之后,安宁兮已经有些疲累,见前方有个宫苑,便想过去看看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刚到宫苑门口,忽闻里面传来一阵琴声,顿时让她脚步停住,随即走了几步在门边朝里看去,一下子愣住,这里居然跟她宫中的重华殿差不多一模一样,视线移向殿门上方的匾额,居然真的叫“重华殿”。
安宁兮略微一想就知道弹琴之人必是风翌,对武之锐吩咐了一声,自己走了进去。
武之锐当然也早就听出了这是风翌的琴声,他相当配合的严守在门边,以方便君上与自己曾经的面首幽会。
安宁兮的脚步声极其轻浅,而风翌专心抚琴,心中心事纷杂,竟一时没能发现。安宁兮远远的看着他的抚琴的侧影,皱了皱眉,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虽说风翌特地将知玉殿改成了重华殿,又在殿前种了许多竹子,但是仔细看来,还是与南昭王宫里的重华殿有些不同。
安宁兮看着眼前的场景,总觉得记忆中在哪儿见过。她正毫无头绪,风翌突然像是拨错了调子,琴声一下子顿住,而后整个人似乎都愣住,怔怔的盯着手下的琴弦发呆。
这突然而来的一幕让安宁兮一下子回忆起来。
是了,她记起来了,十几年前唯一一次来西华王宫的那次,她曾于一处宫殿前看见一个少年抚琴,当时他突然拨断了琴弦,却好像并不在意,手上被割破出血了也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琴弦不做声。当时还是萧如清的她才十六七岁,实际年龄也不过将近二十,自然感到好奇,便上前问他怎么了,那少年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脸的冰冷。
少年身边随侍的宫人知道萧如清是随东越王前来西华的贵客,不敢怠慢,赶紧向她道歉,说少年的母亲刚刚过世不久,希望她不要介意。
萧如清从未感受过什么母爱之类的亲情,当然不以为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劝了他一句:“你这又是何必,你这么不在乎自己,可就对不住在乎你的人了。因为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少年抬眼看了她一眼,冰冷的面容稍有缓解,却始终没说话,不过一边的宫人给他上药包扎,他倒也没拒绝。
安宁兮收回思绪的同时顿时明白了一件事,难怪在她醒来刚见到知玉时会觉得他的身影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原来是他们早就见过,而自己早已将这段往事遗忘。
安宁兮突然觉得很好笑,世界太小了,原来竟是故人,她却一直不知道。
“女侯来了?”
轻柔的声音如清风拂过,安宁兮抬眼看去,就见风翌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笑容温和的看向她所站的位置。
安宁兮朝他走去,笑了笑,这笑容里多了些隔世再见的意味。
见风翌席地而坐,安宁兮也毫不介意的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琴弦,笑道:“刚才你突然停住不弹了,本宫还以为是琴弦断了。”
风翌笑笑,“这把好琴是女侯所赠,风翌自当好好珍惜,怎会轻易将琴弦弄断。”
安宁兮打量了他一眼,眼前之人真是与当初所见变化太大了,真的是当初那个少年么?
风翌看到安宁兮盯着自己,顿时失笑,“女侯怎么了?”
安宁兮没有回答,反而突然伸手牵过他的右手,将之翻过来细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端发现了不甚明显的割痕。
果然是他。
风翌没想到她会突然牵过自己的手,一下子愣住,神色不免尴尬起来。
安宁兮检查完毕,将他的手放回,笑了笑,“本宫只是奇怪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居然也能抚琴,所以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风将军的手到底是什么样子。”
风翌尴尬的神色稍减,“琴是自小练的,战场征战则是后来慢慢拼出来的。”他语气柔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说着十分平常的事情一般。
安宁兮抿了抿唇,眼前的男子也是经历过许多事情才有了今日的模样吧。当初他放下身段成为女侯面首时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
安宁兮正在思索,风翌却突然道:“南昭已经与西华结盟,女侯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安宁兮收回思绪,点点头,“本宫正打算抽个时间与你好好谈谈这件事,本宫的意思是……主动。”
风翌听完她说完最后两字,眼神微微一转,漆黑的眸子染上深意,“如何主动?”
安宁兮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迄今为止,不论是西华还是南昭,几次与他国交锋,皆是出于被动。而如今你我三国结盟,中周与东越又不合,我们为何不趁机主动夺得天下?”
风翌听到她口中的“我们”,嘴角展露笑意,“之前还从未听说过女侯有夺得天下的心思。”
安宁兮盯着他手下的琴,淡淡一笑,“就如这古琴一般,若是你不主动拨它,如何能够奏出合你心意的曲子来?”她伸手在那琴弦上拨了一下,“本宫这心思早就有了,不过却不是为南昭,”她眼神在风翌脸上凝住,“风将军才是称霸天下的不二人选。”
风翌神情怔住,转脸对上她的视线,想在她的眼神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却始终只看到安宁兮的眼神清明如水。
他稳了稳心神,问安宁兮:“那以女侯看,要如何安排战局呢?”
安宁兮毫不迟疑的回道:“三方同时进行,北孟将北方小国囊括在内该不是难事,同理南昭和西华亦是,而后中周和东越不论是合力攻之或是分而化之,胜利的可能性都要大的多。”
她早就思虑周全,此时所说不过是大概方案。说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他日有空本宫会再跟风将军你探讨详细的作战细节,只要将军不嫌弃本宫孤陋寡闻便好。”
风翌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女侯这些念头是什么时候有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女侯时,女侯受人劫持却毫不慌乱,当时便觉得惊异,如今听了女侯的话,便叫风翌惊异更甚了。”
安宁兮自然而然的接话:“那时并非不慌乱,只是没有弄清楚情况罢了,风将军不必惊讶……”
话音戛然而止,安宁兮反应过来,猛然看向风翌,却见风翌一脸古怪的笑容看着她,而后笑容缓缓隐去,脸色变得凝重,“你到底是谁?”